第二卷·蠻舞宴歌 第三章

殤州大陸天高雲低,大地上極目都是暗綠色的灌木和零星的草甸,鋪滿了數千裏連綿起伏的野地。空氣中濕乎乎的,蜿蜒的河道裏水聲咆哮,刺骨的風從灌木梢上跳躍而過。一點點的嫩芽從濕漉漉的土裏吐了出來,它的長莖掛滿了剛剛凝出的露珠,但是一只烏黑的馬蹄踏過來把草莖踢碎了,讓那些微小的白亮的珍珠雨點般地落到草葉下的地上。緊接著,更多的馬蹄落下來,把這些嫩芽碾成粉末。

在低垂不動的雲下的高坡上,冒出來數名青錦甲的騎兵。為首的騎兵身穿子羅窄袖衫,戴著甲騎冠,皮甲上塗著金色,肩甲上裝飾著一對銅對豸。他騎在高高的馬背上,背上負著鐵骨朵,腰上配掛著環刀,手裏提著鐵長槍。他眼望北方,目光在那些殘雪未盡的低崗上來回逡巡。隨著一聲呼哨,這四名騎兵縱馬向前,他們斜刺裏朝著向河邊那些看上去更高的草崗跑去。

過了很長時間,從那幾名騎兵站立過的地方背後,突然冒出了第一名高個子士兵,他依舊是身著輕甲,頭上扣著皮弁,騎在一匹棕黃色的瘦馬上。接著,越來越多的、數不清的輕甲騎兵從高草叢中站了出來,他們默不作聲,按著手中的長刀,踏開荒原的靜謐,給連綿數十裏的高崗鑲上一道黑鐵的蜿蜒鑲邊,向高崗邊緣延伸過去,一眼望不到頭。但這些騎兵,只是一整支大軍側翼的一小支分隊。他們正是瀛台白制下的瀛棘部金吾衛。

前方的山丘上出現了動靜。最初的幾名騎兵冒出地平線,他們把整個身子緊緊地貼在馬鞍上,低頭疾馳,如同壁畫裏那些帶來瘟疫和噩耗的信使。

他們的胳膊指向山後。“那些誇父——”他們氣喘籲籲地喊道,“就在山後!”

等到他們跑近的時候,為首的騎兵拉轉馬頭,讓那匹精疲力竭的畜生在陣前打著轉。他兜著馬,艱難地吞著唾液說:“我們上不了山——看不見更遠——他們的弓箭手就在山頂上,有幾百個人。”

瀛台白點了點頭,他側耳傾聽著從身後傳來的聲音。那是無數馬蹄敲打在地面上的聲響,那是無數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在他們身後,有青陽以十萬計數的騎兵大軍。那是瀚州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的大軍,他們轟隆隆地經過山後,喧囂的塵土如同雲氣一樣升上天空。和這支浩大的大軍相比,瀛棘這數千名輕騎兵就如同微小的水珠,消失在又長大又廣闊的黑色波濤裏。

“除了這聲音,你們還聽到了什麽?”瀛台白勒住馬問他的伴當,如今他麾下的將軍們。

在他們的前方,就在那一溜看不見的山丘後頭,一股可怕的浩浩蕩蕩的聲音慢慢地滿了出來,越過山崗,越過殘雪滿地的原野,充斥滿每個人的耳膜。

“不對頭。”瀛台白黑著臉冷冷地說。

“老白,張方,跟我來。”他喊道,駕著馬順著高崗的邊緣奔馳,馬蹄輕點黑土,揚起一路塵土。他們像一陣風一樣疾馳到陣列後方,在那裏找到了青陽後棣校尉呂廣利。

“不能退,違令者斬。”呂廣利鐵青著臉,拿馬鞭遙遙指著瀛台白喝道,“一點疑兵就讓你嚇成這副樣子啦?瀛台白,你素日的威風上哪去了?我看青陽早該把你這一部滅族了事。”

瀛台白怒氣勃發,他在馬上橫過長槍,須眉俱張,嚇得重騎兵簇擁著的呂廣利倒退了幾步:“幹什麽?你你你……你想造反不成嗎?”

“好。我瀛台白今日不死,再回頭找你算帳。”瀛台白用那只充血的獨眼狠狠地盯著呂廣利喝道,他猛地圈轉馬頭,三五名伴當隨後緊緊跟上。

直到他跑得縮成一點豆大的背影,呂廣利才松了口氣,他故作輕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液,罵道:“瀛棘犢子……”然後朝身邊的傳令兵喝道:“給我吹號!”

二十名傳令的騎兵拼命地向各個方向跑去,他們手裏的號角如同天籟一樣響徹大地。

瀛棘部的騎陣上,我二哥瀛台白高高地豎起了鐵槍,槍頭顯目的長幡紅得像血染般在風

中招展。第一排矯健的長槍騎兵們開始放開馬韁,湧下山岡,朝著那排掩藏著誇父箭手的低丘跑去。在這些青陽裹脅而來的各族雜兵中,金吾衛的實力是首屈一指的,即便放在青陽本部中也不遜色。此刻,這些黑甲的騎兵排成一條緊密的線,槍尖指向天空,慢慢地向前跑了起來。必須使勁勒住那些馬,才能讓它們保持在小步慢跑的速度。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他們緊靠在一起以保持隊形,他們互相擠撞著,速度慢慢地快了起來。他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終於,在越過他們與那一排低崗間空地的中心線時,在看到山尖上那些高大的誇父戰士若隱若現的頭時,馬的速度達到了最高點。他們松開馬韁,猛踢馬的肚子,開始竭力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