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身無形(2)(第6/9頁)

青羅雖然早有準備,到了地下見了情形也不得不驚嘆。長長的甬道一板一眼,挖得極其平整,寬可供人一進一出。每隔十步就有一個木支架。顯見是挖得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為了掩人耳目,挖出的泥土都被順著一條長地道拖到海邊去了。”河絡指著一條長長的岔道介紹道,他口中抱怨,臉上卻滿是驕傲之色:“你知道大熱天的,呆在地下面挖這地道,是件多麽可怕的事嗎?”

又說:“到了。”

青羅果然覺得眼前豁然開闊,甬道到了這兒,突然變大,向左右延伸了各一百步。

“這上面就是城墻了。”河絡說,“三十年前那一戰,我們已經把上城城墻的前後都摸透了,這是它的地基最脆弱的地方……”

此刻這處最脆弱的地基其下頂著成百上千的小木柱,木柱上頂著闊厚的木托板,支撐著上面白色城墻的重壓,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木柱子間已經填滿了柴火、稻草、硫磺和其他引火之物。

“只要燒掉這些支撐柱,失去地基,整段城墻就會倒塌。厭火的白色城墻。”那個臟臉蛋的河絡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道。

狼那羅騎在一匹黑馬上等青羅出來,他的鞍子是一整張狼皮縫制成的,狼頭垂掛在馬屁股處,讓這員將領的前心後背都顯得猙獰異常。

他和黑馬都同樣地急不可耐,身後是三千經驗豐富的老兵,他們挺著長槍,雖然個個心急火燎,卻都知道要如何靜悄悄地埋伏在黑暗裏,只等進攻。他們等了又等,狼那羅忍不住發問:“是不是那幫小矮子讓火滅了。”

青羅噓了一聲。

他並不快樂,帶著點憂慮的神情,最後看了一眼眼前光滑潔白的城墻。在他們的掩藏的地方仰頭上望,高高的格天閣仿佛近在頭頂。這段城墻緊挨著格天閣的背面,一旦突破,就可直接殺入羽鶴亭的府邸。鐵問舟選擇的破城之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隨即他就感受到了腳底下的震動,這震動尚從他腳踝傳到腰間,眼前一長段的白色城墻已經崩落。

起先只是十多道寬可容納一人的裂縫從墻根處出現,如同毒蛇的頭飛快地向上竄動,將高大的城墻分裂成數段各自獨立的短墻。隨後中心的幾道短墻突然下陷,留下兩側突兀單薄的石柱子,它們思考了片刻,分別向中心擠壓倒下,大如房屋的石塊從天上砸下,塵土組成的煙柱從四處冒出,飛卷而上。巨大的石塊如翻身的魚般翻滾、蹦跳、猛烈地砍砸著大地,發出怪獸般的呻吟。

厭火城永不陷落的城墻倒塌了。

這座三百年來從未被蹂躪過的美麗城市,就如同一位風姿卓絕的處女,不甘心地哀嘆輾轉著,向寧州有史以來最野蠻的掠奪者和強盜敞開了自己的胸膛。四散飛落的瓦礫和小石子還未落穩,三千名等候已久的蠻子精兵發出了一聲狂喜的呐喊。踩著還在翻滾的石頭,一起沖上缺口。

從最高的銀頂俯瞰,可以看到腳下一層那熊熊燃燒著的望台。望台上那些依然屹立著的雕像被火燒得通紅,正在緩慢地擺脫束縛它們的根基。上億頃紅色火星從它們的腳下的火焰熔爐中騰起,伴隨著熊熊烈焰飛上天空,如同千萬億只火焰組成的蝴蝶。終於,它們發出可怕的巨響,合著腳下的平台垮塌下去,向下飛舞,飄落,掉入扭曲著無數道金紅色的深淵。

雨羨夫人端坐在窗前,看著遠遠近近屋頂上的大火,想起了許多年前,有個人卻能在這樣的火中鉆入鉆出。她仿佛看到他高高地踏在繩索上,在前來帶她離開,正在這時,她卻果然聽到了樓梯上腳步聲響。她帶著驚愕地轉頭望去,卻看見是鬼臉掙紮著走了上來,背後還拖著一條又闊又寬的血跡。

“夫人。”鬼臉站在門口說。

“你來幹什麽?”

“我來帶你走。這兒馬上就要完全燒毀啦。”

雨羨夫人不由得微笑起來,她說:“我不想走,我還能去哪裏?”

鬼臉把身後的門掩上。他嘆了口氣。火撲上了雨羨夫人的裙裾,她和他都無動於衷。

她望著自己兒子的臉,那張鐵臉兇狠、殘酷、毫無表情,只是在貼近下巴的地方多了一道缺口,鮮血正從中不停地湧出來,就如大雨天從檐口灑落的水柱,將鬼臉胸前全潑濕了。

“你恨我嗎?”這個羽族中最華貴血統的女人用突如其來的溫柔語氣問道。

“恨。”鬼臉幹凈利落地回答。“不過,馬上都化為一樣的塵土,也就沒什麽好狠的了。”他平靜地說,對面坐下,慢慢地在母親面前解下了面具。

閣頂就在那時候整個倒塌了下來。

蠻族人已經殺入了厭火城城主的府邸,卻在彎來繞去的園子裏迷了路。

羽鶴亭跌跌撞撞地走到圍墻邊,這裏靠近入口的玄關,滿植著松樹,地上鋪的沙子都是篩過的,銀子一樣閃閃發亮。他穿過松樹林,從一道偏門走出了大火包圍中的勛爵府。偏門正對上城城墻上的那個秘密通道。他走入那條窄縫,摸到那塊突起如獅子臉的石頭,獨自一人逃出了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