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夜之主(第3/11頁)

淡淡的香風又一次席卷滿屋,四周搖擺的紅燭“噗”的一聲,全都熄滅了。只剩下羽、鬼二人端坐在黑暗寂靜中而已。

沉默良久,羽鶴亭才鼓了鼓掌。他的嗓子裏帶著一絲痛苦的氣息:“露陌,為什麽要留在這裏?何必總跟這些賤民混在一起呢?”

露陌點起一盞小燈,轉過身去收妝,一面說:“我是個廢翼之人,永遠也飛不起來了,羽人看我反倒是異類。再說,我喜歡跳舞,在這裏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跳舞。無人過問,才是我的福分。”

“你不能呆在這裏了。”

“你是要強拉我回上城嗎?”

“有我在邊上,誰敢斜著眼睛看你?誰敢漠視你的尊嚴?”羽鶴亭說。

她再次簡短地回答:“我不喜歡上城。”

“為什麽?”

露陌歪著頭,想了想。

“它太堅固了,看上去仿佛會永恒地矗立下去似的,這是我所以討厭它的地方啊。”

“哦?”羽鶴亭有幾分驚訝,帶著詢問將下巴探向空中。

露陌面無表情地說:“我恨永恒的東西。我喜歡的是轉瞬即逝的美。舞蹈、音樂,它們被造就出來,只會在空氣中展露停留短暫的片刻,就宛如擁有蜉蝣似短命的生物——夏天的花、螢火蟲、流星,當然啦,還有花兒。”她把臉轉向了梳妝台上的花,“你看這些花,它們很快就會枯萎,這才讓它們的美麗顯得如此珍貴。”

羽鶴亭冷笑著說:“等它們死了,不就變成一大團腐泥汙物嗎?我可以輕易地砍斷琴弦,也可以砍下那些舞者的頭顱,它們太脆弱了,脆弱得不值一提。”

“你殺死的不過是它們的形體,”露陌嘴角邊的冷笑,讓這個柔弱的女子看上去仿佛石頭像一般冷酷,“你砍斷琴弦,但它曾經彈出來的音樂已經存在過了;你殺死那些舞者,但他們跳出的舞已經印存在你的記憶中了——除非你殺死自己,否則真正的美麗是無法抹殺的。”

“建築、文字、詩詞、權力,還有那些石頭砌成的東西,看似永恒,實際上太執著於形體了啊,所以我憎恨它們。”露陌說著,看似無意地將梳妝台上的蝴蝶花瓶向外推去,那花瓶掉落在地,登時摔成了無數碎片。

羽鶴亭吃了一驚,默默地搖了搖頭。他見露陌收拾幹凈,又將頭發盤起,嘆了口氣問道:“你今日不留我?”

露陌挽袖給羽鶴亭斟了一杯酒,道:“大人若要飲酒宵夜,天香閣的珍珠膾魚羹最是有名。如果要過夜……”她嫣然一笑,“除非你飛不起來,也是個廢翼之人,否則還是自便吧,露陌告退了。”

羽鶴亭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帶著幾分兇狠地問:“我在路上看到你的馬車,你總不會是從長生路回來的罷?你要是和鐵爺有來往,我就殺了你!”

露陌掙脫他的手,低頭道:“大人自重。”自顧閉上門扉,退入內室去了。

一陣風橫越過夜色下的厭火城,伸到窗前的花枝噼裏啪啦地敲打起窗紙來。

鬼臉只是沉默不語地跪坐在當地。他看上去不比一尊銅像更有生氣。

送菜上來的是一名吊眉斜眼的胖大廚師,看上去倒也幹凈利索。他跪在地上,將雙手托著的膾魚羹舉過頭頂奉上前來。另一名伶俐清秀的小童快手快腳地上前替羽大人收拾茶幾,擺上一樽朱漆蓋的燙酒壺,換上新盞,倒好清酒。羽鶴亭看去,這年輕小童正是他們在門口曾碰到的那位茶倌。

他剛要將酒放到嘴邊,一直不說不動的鬼臉突然說了聲:“且慢。”

羽鶴亭一愣,鬼臉的手已經放在了刀上,燭光下閃亮耀眼,如同在屋裏打了一個閃,白亮亮地滑過眼睫,眾人都覺得喉頭一涼,已經聽到刀“錚”的一聲收回鞘中。那名兀自端著盤子的胖大廚師咽喉裏突然噴出血來,他向後倒去,兩眼大睜,手上現出把精光霍霍的短刀。

端著酒壺的少年吃了一驚,手一松,酒壺落地,竟然倏地燃起一團藍色的火。

羽鶴亭一愣,將手裏的酒杯甩在地上。

鬼臉又已飛起一刀,將蠟燭斫滅。他收刀的時候胳膊難以察覺地閃了閃,咕咚一聲,黑暗裏只聽到那少年倒地的聲音。

四之丙

數百名黑衫廬人衛木頭人一樣,在天香閣外沿街站成兩排。這些人都是無翼民出身,對下城的許多貓膩是一清二楚,他們不走,南山路上許多明明暗暗的生意都沒法成交。遠近站著的閑人們都急得跳腳暗地裏亂罵:“娘希匹的,這老頭子還不走,今晚上的生意沒法做了。”賣油條的那倆小子更是眼淚汪汪地蹲在一旁看著自己倒在地上的油鍋,賣皮靴子的人收拾起東西要走,賣烤鴨的人卻勸他再等等,大家鬧哄哄的莫衷一是。

這時天香閣邊上的巷子裏突然吱吱呀呀推出一輛水車,拐上畫橋,朝大路上推去。三兩個駝背躬腰的黑影在車後用力,仿佛沒看到車子前面的路已經被那些橫眉怒目的黑衫人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