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故事 鴉巢決戰(第3/36頁)

“老天,棺材不能……”白瀾迎頭撞上駝背農民那死人一樣的目光和臉孔,不由得把“進店”兩字吞入肚子裏。

瞎琴師也饒有興趣的側著頭對著這位新客人,好像在嗅探他的氣息,最後微微一笑,那幹癟的笑容比死人還難看。他問那農民:“是運靈回家鄉麽?這樣的大雨,一路辛苦呀。”

“月亮快升起來了吧?”回答他的是個甕聲甕氣死氣沉沉的聲音,就像是從農民鼓起的腹部發出。農民慢悠悠地從懷裏掏出一個骷髏頭蓋制成的碗,就著天井接了點雨水,那雨水在碗裏瞬間化為紅色,仿佛一碗濃濃的血水。駝農民端著就喝了下去。

我不管了。白瀾絕望地在心裏嘀咕著說,我什麽也沒看見。他現在一心只想鉆入樓梯下睡覺的地方,給自己灌上兩杯白酒,然後用被子蒙上頭呼呼睡去。

而在店堂裏,強盜們的屁股在凳子上的扭動也越來越多,他們在道上混的時間不少,看出來這些形象舉止怪異的客人有問題。他們相互對視,不出聲地埋怨自己人,最後決定扯呼。

強盜頭子是個動作迅速的人,既然做出了決定,就絲毫也不耽擱工夫,一眨眼的工夫就和四名黨羽跑了個幹凈,臨走還偷走了酒桌上的幾副碗筷。

白瀾沒看到這夥賊人的偷竊,他的注意力被櫃台後的窗戶上一陣翅膀的撲騰聲吸引過去了。一只大黑烏鴉在窗台上跳躍,嘴裏還叼著一卷黃紙。

白瀾悄悄繞回櫃台後,將烏鴉抓在手裏,取下那卷黃紙。那烏鴉體型有平常烏鴉兩倍大,帶來了這卷黃紙,滿面驕傲地呱呱叫了兩聲,一蹦一跳地在櫃台上找米粒吃,卻被白瀾不耐煩地趕到一邊。

白瀾蹲在櫃台後,對著那頁紙沉吟半晌,嘆了兩口氣,鉆在櫃台底下,在一大堆積滿灰塵的物事中翻找,果然找到了一打發黃的紙,將它們放在一起藏好,然後灰頭土臉地鉆了出來。

琴師正好吃完餅子,擦了擦嘴,說:“一間上房。”

“上房,上房,”白瀾沒好氣地一遍遍抹著面前光溜溜的櫃台,“上房已經滿了。”

“上房一間。”那背著棺材的農民轉過身來,嗡嗡地從肚子裏發出聲來。

一聽到這陰森森仿佛骨頭相互摩擦的嗓音,白瀾的粗話就堵在了嗓子眼裏,擠出一副苦臉,道:“真的只有兩間中房了,兩位客官不妨再往前走一段,不用完全天黑,就可趕到前面河駿城,許多客人都寧願多趕一程路,到大地方住宿呀。光潔松軟的大床。還有熱水洗澡。還有歌姬跳舞。”

“哦?”那瞎眼琴師明顯地猶豫了一下。只是外面如此大雨聲,要不要繼續行進讓人拿不定意。

正在此時,門上又響。白瀾嘟囔著不好聽的話前去開門,門扇一拉開,卻見那五名逃跑的強盜又排著隊灰溜溜地站在眼前。

白瀾委屈地一攤雙手:“幾位大爺,真的沒房間了,你們不是走了嗎?何苦又回來呢?”

強盜頭子悻悻地甩著頭發和連鬢胡子上的雨水,動作好象一條狗。“你以為我們不想走嗎?”他有一頭又黑有長卷曲的亂發,冷笑時露出嘴角鋒銳而參差的金牙;一雙淡紫色的眼睛,這讓他的臉顯得有些輕佻。

“前面的路斷了,走不通了。”他說,把沾滿汙泥的刀往桌子上一扔,大咧咧地坐回原先的位置上。

無奈何,白瀾只得打一把破傘前去查看。

那時候雨水從天上宛如瀑布直掛下來,懸崖上不少大小石頭順泥沙滾落下來,堆在道上。萬鴉山的棧道寬有約四步,是在崖壁上橫向鑿孔,再插入間距兩步的粗木梁,有些地方還要下加斜撐,梁上再鋪厚木板,又於路之旁側加構鐵鏈,雖然狹窄,卻也相當牢靠。此刻白瀾走了半裏遠,發現棧道果然斷了有十來步長的一段,尚存的另一端遠在山體拐彎處,中間只間隔剩著幾根粗木梁的斷茬,魚刺一樣翹在空中。只有房子那麽大的石頭滾落,才可能砸成這樣。白瀾看了也只能搖頭吐舌,無計可施。

突然腳步聲響,卻是那位軍官打完尖,和著紫色衫子的少女及兩名腳夫披著雨布,從後面趕來,待見到眼前光景,不由得叫了聲苦。兩名腳夫歇下擔子,站在雨裏發愣。他們放下擔子時,發出了沉重的兩聲響。

“娘的,這麽個鬼樣子……還有其他路可以繞出去的嗎?”那軍官探頭往懸崖下看了半天。

白瀾見那女孩一條藕段般白凈凈的胳膊從鬥笠下露出,被水打得濕淋淋的,不由得分了心,愣了一愣才回答道:“沒有,只有這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