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故事 鴉巢決戰(第2/36頁)

騎士那副粗野的面孔如一座山傾倒下來,對著少女的臉看了一看,手上又一動,將地上的鬥笠又甩回那姑娘懷裏,然後直起身喝道:“上房一間。”

一粒光燦燦的東西劃了道弧線朝櫃台上落去,黑騎士連人帶馬竄上樓梯——朽爛的樓梯踏板如要斷裂般吱嘎作響——如同一團魅影消失在二樓走廊裏。

那軍官氣得目瞪口呆,覺得掉了面子,雖然想要發作,卻被那黑騎士的氣勢壓得動彈不得。這時候白瀾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那粒東西,卻是一枚沉甸甸的金銖。他轉憂為喜,將金子在圍裙上使勁擦了擦,揣入懷裏。

軍官借機發作,指得白瀾罵道:“你們這般肮臟奴才,就知道見錢眼開,什麽人都往店裏引,早晚引狼入室,叫你們一個個死在他手上。”

白瀾吐了吐舌頭,不敢回嘴,想要上前重新關上大門,卻發覺屋頂上無時無刻聒噪不休的烏鴉們沒了聲息。

他遲疑地探出頭,只見一只龐大的禿鷲展開巨翅,正在天空中盤旋。那只怪鳥一雙巨翅張開足有二十四尺寬,上部是褐色的,下部是白的,很是分明。

此時,棧道上卻行來了另一名客人。

那客人披著一身雨走入店中,腳後仿佛拖帶著一道奇怪的暗色印跡。白瀾看得分明,隨著他的腳步,一些綠色的草葉飛快地冒出地面,發芽、生長、卷曲著上升,隨後又縮回地裏。

如同一只鳥蛋的光頭上雨水橫流,鷹鉤鼻子好似鳥喙一樣長長突出,深陷的眼窩周圍一圈顏色發黑,黯綠色的瞳孔如鬼火滾動,客人伸出一只如鳥爪般的枯手,敲了敲櫃台,細聲細氣地說:“一間上房。”

在他說話的時候,一支細長的綠藤,順著他的胳膊爬上了桌面,吐出一小點黃花,不等完全凋謝,又順著原路退了回去。白瀾看到他手背上隱然有個金子色的文身,仿佛是一個旋轉的日輪,不由得心裏悚然一驚。

此時白瀾聞到一股強烈的騷臭味,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光頭客人的身後,還無聲無息地跟著匹狀如牛犢的長毛畜生。那畜生帶著一身毛發上帶著奇怪的綠色,一昂頭露出口雪白的尖牙,原來是頭巨狼。

“客官,小店不許帶寵物進……”

一枝藤草從禿頭袖子下穿出,如電飛起,勒住他的脖子,將他纏繞在柱子上。

“救命。”白瀾從喉嚨咯咯地擠出了一聲。

禿頭人不受打動地上下打量白瀾,微微張嘴,同狼一樣尖利的白牙上帶著種急不可耐的味道。他齜著牙道:“送一壺酒、一桶熱水,四十斤生牛肉到房裏去。要快。”

喉嚨上的壓力突然消失,白瀾滑落在地,他摸著脖子坐起來,發現禿頭人已經消失了,只是聽到厚衣袍在樓梯上拖動,以及犬科動物躡手躡腳走路的聲響。

這聲響余音未消,空氣裏錚錚響了兩聲,一名瘦骨嶙峋仿若風一吹就倒的琴師走了進來,他閉著眼睛,右手上抱著只焦尾古琴,左手上一支長竹竿篤篤地點著地面,看情形是名瞎子,看打扮顯見是個遊方賣唱的吟遊人,除了那琴看上去較為名貴之外,倒不見什麽特別,但白瀾還是充滿不信任地向琴師身後望去,地板上光溜溜的,確實沒有其他古怪畜生。

終於來了個還算正常的人,他望著那瞎子如此想,不由籲了一口氣。

那琴師走得氣喘籲籲,摸著了桌椅一坐下來,慢聲細語道:“店家可在?借熱茶一杯,吃點東西好趕路。”從背後包裹裏掏出一輪大如鬥笠的鍋盔面餅,吃了起來。

白瀾急忙端上熱茶,一個不小心,卻將半盞茶水潑到這瞎子袖子上。他大驚失色,連忙用圍裙去擦。那瞎子一避,嘿嘿笑道:“算了,不妨事,店裏生意還好吧,店主人忙去吧。”

他的手舉起來的時候,白瀾眼尖,又看到他手腕上有一根細細的銀鏈子,一個仿佛六彎新月簇擁成的蓮花形狀掛墜在其上晃動,不斷向外蕩漾出金色的光紋。

白瀾啊了一聲。

“咦?”瞎子側著耳朵一頓下巴,仿佛在傾聽什麽。

“坐下歇息片刻吧。”瞎琴師突然說。他的聲音洪亮,幾乎將白瀾唬一跟鬥,待明白過來這不是和自己說話,不由得吃了一驚,急扭頭向店外看去,果然門外還一聲不吭地立著一人,正在雨裏淋著。

只看到那人面貌醜陋,馱著背,頭和脖子仿佛枯樹上的結子,不自然地向前探著,手腳關節又粗又大,一看就是個幹苦活的農民,只是面色卻如石灰一樣慘白。

那駝背農民動作僵硬地走前兩步,進了店門,直起身來,轟隆一聲響,一個重物滑落在地。白瀾張大了口,發現駝背上居然背著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