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故事 永恒之城(第2/5頁)

那邊有兩人似乎在松樹下對弈,只是棋盤上已被蘑菇和綠蘿所覆蓋,看不清棋子的位置,他們不為所動,依舊低頭沉思;另有一位智者則似乎在盤膝彈琴,只是我們無法聽清曲調。事實上,在踏入這片空地時,我們就聽到了一聲孤零零的撥弦金屬聲,那聲波慢悠悠地穿過林下幽暗的空間,如一條曲折的波浪線,隨後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撞成兩段,各自飄向左右。我們等了很久,也沒有聽到第二聲琴響。也許第一聲到達世界盡頭,另一聲才會慢悠悠地追趕上去。

這些人確實活著,只是他們的動作慢得令人無法忍受。

我難以理解,他們的智慧足以讓自己飛向天空,與星星恬靜地交談,使自己的生命在九州歷史長河上盛開,如同最璀璨的禮花,但他們只是在雨中挨著淋,如同潦倒的石像。

我從東頭走到西頭,我高喊著因為急躁而越來越粗魯的語言,但沒有一個人上前理會我。

我醒悟過來,我們的動作對他們來講也許太快,如同一團轉瞬即逝的幻影。

這真讓人絕望,我們經歷了千辛萬苦才來到此地,卻無法與他們交流,甚至得不到他們的正眼一看。

幸虧在放棄之前,我牽著蘇蘇的馬繼續朝林子深處走了一會兒。

我發現了另一些沉默的人,他們散布在林間,仿佛在緩緩舞動旋轉身軀,他們呆呆地仰著頭,眼睛雖然睜開,卻仿佛什麽也看不見。但比起先前的那些智者,動作畢竟更流暢、更利索些。我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眼珠子在朝我轉動。

我張開口:“你們在做什麽?”

他蹙起眉頭,如同聽到刺耳的鳥叫。

我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再問:“你——們——在——做——什——麽?”

“我們正在體察包括荒墟在內萬物的宏大和細微。”

“可你們只是坐著不動,這怎麽可能呢?”

他皺起木乃伊一樣層層堆疊的臉皮,不屑地說:“如我們的神通,以勾弋山的高廣,也可容納於一塵粒中,且塵粒不會受絲毫影響;以四大海水之寬渺,也可置於細微的心裏,且心的大小並沒有增減。你看,那邊一位灰衣人正在仰著脖子,吞下那些黏稠的雲霧,他不是在吞下雲霧,而是在吞下整個寧州——看到那邊胡子拖到地上的老者了嗎,他正在吞下浩瀚洋。”

我嚇了一跳:“我不懷疑你們的神通,正因為此,我們才來求助。就請告訴我們,怎麽樣才能活下去?”

可那時候他的眼珠已經轉向了別處,只是豎起了一根瘦得只剩骨頭的手指指向空地上一塊白石頭:“看……”

那時候雨已經停了,風正從樹葉下跳過,把水滴吹落。月光開始明亮起來,穿過林間照耀在空地上,但我什麽也看不見。

蘇蘇還在專注地向空地上凝視著,而我脖子發僵,於是厭煩起來,又問:“我們在看什麽?”

不死的智者長嘆了一聲:“不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一點上,你又怎麽領會到答案呢?生命在於靜止。只有完全靜下來,才能感受到天地的呼吸和節拍,你要把自己化身其中,與日月星辰山川都融為一體,這時候,你就明白荒墟的真諦了。”

蘇蘇是個耐得住寂寞的姑娘,她專注地盯著石頭,好像看到點什麽,但又不能確定。而我的腳發麻,眼皮酸痛,從腳跟底向上冒著涼氣。

我忍不住又問:“前面的那些人,他們為什麽一動不動?”

那名智者仿佛在看自己的鼻尖,過了很久很久,一個空洞洞的聲音才從亂蓬蓬的胡須下飄出來:“那是我們裏面達到了最高境界的人,他們根本就不用動彈,不用呼吸,不用吃喝,運動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就是荒和墟本身。”

蘇蘇也問:“那你為什麽可以和我說話呢?是因為你的修為不夠嗎?”

智者有點生氣,說:“這裏每月總有一人清醒,就是為了引導你們這些迷途的世人。你們運氣好,一來就遇上我了。”

蘇蘇拉了拉我的衣角,輕聲地說:“我餓了。”

我也覺得疲憊萬分,肚中雷鳴般地吼叫,“對不起,我們太累了,沒法很快領會你們的境界,能給我們找點吃的嗎?”

“吃的?”老者微笑起來,他輕輕地一揮手,“這裏的食物只有兩種,一種是智慧之果,而另一種是生命之花。吃下智慧之果,你會具備大智慧眼,明了塵世間的一切;如果吃下生命之花,那你將加入我們不死者的行列。”

不死者!變成九州上最高智慧的擁有者竟然如此簡單。這誘惑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大不可抵抗。這不就是我們要尋找的答案嗎?我這麽想。

他一翻左手,上面是兩朵灰藍色的花。竟然就是一路上不停落到我們肩膀上、胳膊上的花。我們看仔細了,看到花瓣下藏著極細小的果實。這就是智慧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