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亂之火 Chapter 09 與魔鬼交易

鼻炎就像灑下陣陣冷雨的那片雲,遮蔽了山丘上的愛丁堡城堡。雨水日夜不停地落在街道上,鵝卵石地面如果有片刻沒沾上汙水,很快就會被更多痰液濺上,每條巷弄的地面都因此黏膩濕滑,而且家家戶戶的壁爐都燒著柴火,屋內從腰部到天花板都充塞著嗆人的煙霧。

戶外的天氣盡管陰冷濕寒,我還是在荷裏路德宮的庭院與卡農蓋特街14消磨了不少時間。與其在室內吸入滿腔燒柴廢氣與充滿細菌的空氣,還不如淋得一臉雨。咳嗽和打噴嚏的聲音此起彼落,還好王子殿下相當注重教養,讓用力咳嗽的人知道自制,不把痰吐在拋光的蘇格蘭橡木地板上,而是吐在手帕上,或是鋪了台夫特瓷磚的壁爐裏。

每年這時節天色暗得早,我從最熱鬧的高街中央路段轉身往回走,好在天黑前抵達荷裏路德宮。我一點也不擔心會在黑暗中遭到襲擊,就算現在駐紮在城裏的詹姆斯黨軍隊還沒有全都認識我,但因為他們對新鮮空氣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全都待在屋裏。

男人要是還能出門做生意,火速忙完就會趕緊鉆進煙霧彌漫的詹妮哈小酒館,舒服地緊挨在一塊兒,裏頭盡管溫暖卻空氣不流通,潮濕的羊毛、幾天沒洗的身體、威士忌與麥酒的氣味,幾乎壓過火爐熏人的蒸汽。

我只擔心在黑暗中滑倒,在濕滑的鵝卵石上跌斷腳踝。城裏只有守城人的提燈發出微弱的亮光,這些提燈又常在不同門口鉆進鉆出,燈光明明滅滅就像螢火蟲,讓人心煩意亂。有時這些提燈甚至一口氣消失了半個小時,因為掌燈的人閃進卡農蓋特街尾的“世界盡頭”小巷裏,灌下一杯救命的熱麥酒。

我往卡農蓋特教堂的方向看去,打量那裏的微光,估算還有多久會天黑。運氣好的話,我或許有時間去一趟霍先生的藥店。霍先生的藥店商品種類雖然不如雷蒙師傅在巴黎的店,但他賣的馬栗及紅榆樹皮也是真材實料,想來薄荷或伏牛花籽,他多半也有貨。每年這時候,他賣得最好的是樟腦球,本地人認為樟腦球是治感冒、鼻炎、結核病的靈藥。我想,樟腦球治感冒的效果和現代的感冒藥大概不相上下,但至少聞起來令人神清氣爽。

盡管這段時間人人都鼻頭紅腫、一臉蒼白,宮裏一周還是舉行好幾晚的宴會,以表示愛丁堡的貴族竭誠熱情歡迎王子殿下。再過兩個小時,負責提燈的仆人就會陪同去舞會的主人出現在街上,讓高街一片閃爍。

我嘆了口氣,想到了之前參加的另一場舞會,參加的男士個個打著噴嚏,用濃重的鼻音贊美女伴。或許我的購物清單上該加上大蒜,這裏的人把大蒜放在銀質香盒裏,佩戴在頸上,認為可以祛病保健。我想,大蒜實際的作用應該是驅離染病的同伴,讓他們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在我看來,這對預防感冒也有奇效。

查理王子的部隊占領了愛丁堡,雖然沒有圍攻英國人,但至少把他們逼到山丘上的城堡。兩方內部都有消息傳出,但沒有人能證實消息的可靠性。霍先生說,最近謠傳坎伯蘭公爵在珀斯南方集結部隊,似乎很快就會向北進攻。對此我大感懷疑,因為就我記憶所及,坎伯蘭公爵在一七四六年春天以前,幾乎沒有什麽重要的活動,時機還沒到,但我也很難忽視這則流言。

門口的哨兵一邊咳嗽,一邊向我點頭,讓我進門。守在走廊和樓梯口的守衛也是咳個不停,我經過他們身邊時勉強克制沖動,才沒對他們揮舞大蒜。我上樓走到午後會客室,沒有人盤查,讓我揚長而入。

殿下身邊坐著詹米、埃涅阿斯·麥克唐納、奧沙利文、殿下的秘書,以及一位性情乖僻卻備受殿下青睞的男子弗朗西斯·湯森。他們大多紅著鼻子猛打噴嚏,寬闊的壁爐架前滿地是痰。我目光銳利地朝詹米一瞥,他無精打采、蒼白無力地頹坐在椅子上。

在座的人都很習慣我到城裏搜刮藥材,也期待我搜集來的英軍情報,所以這次也聚精會神地聽我說。

等我說完,殿下優雅地向我致意,微笑著說:“弗雷澤夫人,謝謝你的消息,我們真是不勝感激。有什麽可以讓我報答你,請不吝告訴我。”

我抓住機會說:“的確有,我想帶我丈夫回房休養。現在,馬上!”

查理王子瞪大了眼睛,但很快收起錯愕。埃涅阿斯就沒克制住,突然爆出可疑的咳嗽,仿佛就快窒息。詹米蒼白的臉突然漲成深紅色打了個噴嚏,接著把臉埋在手帕裏,手帕上方的藍眼瞪著我。

查理王子勇敢地面對我的要求:“噢……你的丈夫啊,呃……”他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

我有點魯莽地說道:“他病了,想必您看得出來吧?我想讓他上床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