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三章 麥克蘭諾赫(第4/11頁)

厚雪掩蓋了馬蹄靠近的聲音,等我們聽見的時候,馬幾乎已經到了。麥克蘭諾赫的兩個部下掏出手槍,在靠近樹林的地方勒馬等待,但是我聽到隱隱約約的牛叫聲,便策馬走出樹林。

麥克蘭諾赫爵士駕著雜色馬,穿著熊皮鬥篷,很容易辨認。他正往山丘上走,馬蹄下噴出一小堆雪,身後跟著幾個人,從聲音聽來,個個情緒高昂。另外還有幾個部下在更後方驅趕那群家畜,從山腳下把這群茫然的動物趕回麥克蘭諾赫的谷倉。

麥克蘭諾赫在我旁邊勒馬停下,熱誠地笑著:“我得謝謝你,弗雷澤夫人,讓我今晚這麽愉快。”他的叫喊穿透下雪的天空,先前的疑慮消除了,現在對我極為友善。他的眉毛和胡子上都覆上一層雪,就像歡樂的聖誕老人。他拉著我的轡頭,把我的馬牽回安靜的樹叢,揮手叫我的兩個夥伴下坡幫忙趕牛,然後他下馬,把我從馬鞍上迎下來,繼續大笑。“你真該看看那場面!”他得意地咯咯笑著,兩手抱胸,喜不自勝,“弗萊徹爵士看到我闖進去打斷他用晚餐時,臉漲得活像豬肝。我大罵他,怎麽可以偷藏別人的財產。然後我們到了樓下,我猜他聽見轟隆隆的牛叫時尿濕了褲子。他……”

“別管弗萊徹爵士的褲子了。找到我丈夫沒?”我不耐煩地搖晃他的手臂。

麥克蘭諾赫稍稍鎮靜下來,拿袖子擦擦眼睛:“噢,當然。我們找到了。”

“他還好嗎?”我冷靜問道,雖然心裏很想尖叫。

麥克蘭諾赫朝我身後的樹叢點點頭,我轉頭看見一個騎士小心翼翼穿過樹枝,寬大的布料蓋過馬鞍前,下方罩著一個人。我沖過去,麥克蘭諾赫跟在後面解釋:“他沒死,或者至少我們找到的時候還沒死。可是他受到嚴重虐待,可憐的家夥。”我掀開詹米頭上的布,不安地努力檢視他的情況,那匹馬在冷天和重物刺激下不停踢腳。我在他蓬亂的頭發間看到深色瘀青,也摸到凝血的硬塊,不過微光中實在看不出什麽。我在他冰冷的脖子上似乎摸到了脈搏,但是不太確定。

麥克蘭諾赫抓住我的手肘,拖到一邊:“我們會盡快把他帶到室內,姑娘。跟我來。赫克托會把他帶到屋裏去。”

埃爾德裏奇莊園是麥克蘭諾赫的家。到了主廳,赫克托擡起身上的詹米,把他放到爐火前的地毯上。他抓住毯子一角,小心鋪開後抖了一下,渾身赤裸的詹米砰然落在安娜貝拉·麥克蘭諾赫夫人引以為傲的紅黃花毯上。

必須說,安娜貝拉夫人確實不簡單,即使昂貴的奧布松花毯浸滿鮮血,她也面不改色。她四十出頭,黃色的絲質晨袍穿戴整齊,就像艷陽下的金翅鳥。她一聲清脆的擊掌後,仆人開始四處奔忙,我鬥篷都還沒脫下,毯子、亞麻布、熱水和威士忌就都到了手邊。

“最好把他翻過來,面朝下。”爵士建議道,他倒滿兩大杯威士忌。“他背上的皮被剝了,躺著一定很痛。雖然他看起來似乎沒感覺,或者說不太有感覺。”他補充說,同時仔細端詳詹米慘白的臉和發藍緊閉的眼瞼,“你確定他還活著?”

“確定。”我簡短回答,希望事情如我所說。我努力把詹米拉到一邊。失去意識的他仿佛有平時的三倍重。麥克蘭諾赫伸出手幫忙,我們一起把他放在毯子上,背對爐火。

我快速檢視一番,確定他真的活著,四肢無缺,暫時沒有失血而亡的危險,然後稍微緩口氣開始檢查他的傷口。

“我可以找醫生來,不過外面風雪很大,我不確定他一個小時內趕不趕得來。”安娜貝拉夫人說,懷疑地看著壁爐前方像屍體的人形。她語調不甘不願,我想只有一部分是因為風雪。找醫生來,就會多一個證人看見她家裏出現了逃犯。

“不必麻煩,我就是醫生。”我隨意應道,不顧麥克蘭諾赫夫婦臉上驚訝的表情,跪在詹米的身旁,幫他蓋上幾條毯子,把浸過熱水的布蓋在他的四肢上,讓他身體回暖。他背後滲血的速度很慢,可以稍後再處理。

安娜貝拉夫人退到遠處,用金翅鳥般尖而高的聲音呼來喚去指揮下人。她的丈夫坐在我旁邊,大手敷衍地摩擦著詹米凍僵的腳掌,偶爾停下來啜幾口威士忌。

我把毯子一塊塊翻開,查看傷口。他頸部到膝蓋布滿整齊的長條傷口,很像馬鞭落下的痕跡,鞭痕交叉,形成類似花飾編織的十字。傷口如此井然有序,表示每一鞭都是計算過的,光這一點就讓我憤怒得反胃。

還有個重一點的刑具,可能是手杖之類的,更沒節制地落在他肩上,留下幾道很深的傷痕,一邊的肩胛骨甚至露出骨頭的微光。我在受傷最重的地方輕輕壓上厚厚一塊絨布,接著繼續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