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章 荒林空地

遇襲後兩日,我們再度轉向北方。越來越接近和霍羅克斯的約會,詹米看起來常常心不在焉,大概是在思考這個英國逃兵的消息會有多重要。

我沒再見過休·門羅,可是在約會當日的前夜,我在黑暗中醒來,發現詹米已從身旁消失。我試著保持清醒,等他回來,但卻在月亮開始西沉時又睡著了。到了早上,他在我身旁香甜睡著,而我的毯子上則放著一個小包裹,用薄紙包起來,以啄木鳥的尾羽穿過紙面封好。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發現裏面是一大塊琥珀原礦,礦石的一面已經磨得十分平滑。從這面看進去,可以看見一只小蜻蜓優美的深色形體,永遠定格在逃跑的姿態。

我撫平包裝紙。臟汙的白色紙面上寫著一條信息。字跡很小,但出乎意料地優美。

“上面寫了些什麽?”我問詹米,眯眼瞧著奇怪的字母和標記,“我想是蓋爾語。”

他挑起一邊眉毛,瞧著那張紙:“不是蓋爾語,是拉丁文。門羅在被土耳其人帶走之前,曾在學校教過書。這段話出自羅馬詩人卡圖盧斯。”

……da mi basin mille, diende centum,

dein mille altera, dein secunda centum……

他翻譯的時候,耳垂開始泛紅:

那就讓愛情之吻停留,

在我們唇上開始訴說,

一千零一百條旋律,

一百又一千道有余。

“哇,這比幸運餅幹中的詩簽優雅多了。”我覺得很有趣,做出了這樣的評論。

“幸運餅幹是什麽?”詹米表情驚訝。

“沒什麽。門羅幫你找到霍羅克斯了嗎?”我匆匆說。

“噢,是啊,安排好了。我會在附近的山間找個熟悉的小地方跟他會面,可能距拉格庫依姆一兩英裏。應該是四天後,如果不出什麽岔子的話。”

提到出岔子,我有點緊張。“你覺得安全嗎?我的意思是,你信任霍羅克斯嗎?”

他坐起身來,揉揉惺忪睡眼,又眨了眨眼:“信任一個英國逃兵?天哪,不信。我想他只要有機會,就會立刻把我出賣給蘭德爾,只是他不太可能自己去英國人那裏。他們會吊死逃兵。不,我不信任他。所以我才跟杜格爾同行,而不是單獨尋找霍羅克斯。要是那人打什麽主意,起碼我有同伴。”

“噢。”想到詹米和兩個詭計多端的舅舅之間那種顯而易見的狀態,我不太肯定杜格爾在場會那麽令人安心。“嗯,你覺得好就好,我想,至少杜格爾不會趁機射殺你。”我懷疑地說。

“他射殺過我。”詹米愉悅地說,扣上扣子,“你知道啊,傷口是你包紮的。”

正在用的梳子從我手上滑掉:“是杜格爾下的手!我還以為是英國人!”

“這個嘛,英國人是對我開了槍,”他更正道,“而且我不該說是杜格爾射殺我,其實,可能是魯珀特才對,他是杜格爾手下最厲害的神射手。從英國人那裏逃出來時,我發現我們已在弗雷澤家族領地附近,我想到那裏比較有機會活下來。所以我加速,然後切到左邊,靠近杜格爾他們。那時槍聲此起彼落,可是注意,射中我的子彈是從後面來的。杜格爾、魯珀特和默塔那時都在我後面,而英國人都在我前面。事實上,落馬後我滾下山坡,幾乎是滾到了他們腳下才停住。”他朝我提來的那桶水彎下身,把冷冽的水拍到臉上,然後搖搖頭,視線清楚後,對我眨著眼,露齒而笑。閃亮的水滴掛在他濃密的睫毛和眉毛上。

“接著,是杜格爾打了場硬仗才把我搶回來的。我躺在地上很不舒服,他站著俯視我,一手抓住腰帶拉我起身,一手握著劍,和一個以為可以治好我的龍騎兵近身搏鬥。杜格爾殺了那人,帶我上了他的馬。”他搖搖頭,“那時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有點模糊,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那匹馬很辛苦,得扛著四百磅上坡。”

我向後靠坐,有點吃驚。

“可是……如果杜格爾願意的話,那時就可以取你性命啊。”

詹米搖頭,拿出他跟杜格爾借來的一把筆直刀片。他微微移過水桶,這樣水面就可以映照他的臉。他露出男人刮胡子時的扭曲表情,開始刮臉:“不,他不會在這些人面前殺我。而且,杜格爾和科拉姆並沒有非要我死不可——尤其是杜格爾。”

“可是……”我的腦子又開始打結,好像每次碰到蘇格蘭家族復雜的人際關系就會如此。

詹米伸出下巴,歪著頭刮下面的胡楂兒,因此聲音有點含混不清。“是為了拉裏堡,”他解釋,用另一只手去摸沒刮到的胡楂兒,“那裏除了土地肥沃,莊園就坐落在山間隘口,你懂吧。不管從哪個方向過來,那都是最佳通道,唯一走十英裏就可以進入高地的通道。假如又發生叛亂,控制那塊土地會很有用。而我要是在結婚前就死了,土地有可能會回到弗雷澤家族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