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一章 接踵而至的艱難時刻

我從袖子上優雅地取下一條濕漉漉的水草,放在吸墨紙正中央。看到墨水瓶在一旁,便拿起水草沾了沾墨水,然後在厚厚的吸墨紙上畫出有趣的圖案。我完全沉醉其中,最後以一個粗俗的字完成這幅傑作,仔細撒上沙子把墨吸幹,才把紙塞入格架櫃中。

我後退欣賞我的成果,接著四處張望,尋找其他消遣好讓我忘記蘭德爾隊長即將到來。

以一個隊長的私人辦公室來說,這裏不算太差。我邊想邊瞧著墻上的畫,銀色的書桌配件,還有地上厚厚的地毯。我移回地毯上,好把更多的水滴在上面。在騎馬前往威廉要塞的路上,外衣已幹得差不多了,不過內層襯裙還是全濕的。

我打開書桌後面的一個小櫥櫃,發現蘭德爾的一頂假發整齊地放在兩具鍛鐵架中的一個之上,此外還有相稱的銀背鏡座,一把軍用梳子,以及一把玳瑁扁梳,這些東西有條不紊地擺在假發架前。我把假發架拿到書桌上,輕輕撒上撒沙器裏剩下的沙子,然後放回櫥櫃。

蘭德爾隊長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書桌後方,拿著扁梳攬鏡自照。他一進門,就見到衣冠不整的我、翻得亂七八糟的櫥櫃,以及慘遭毀損的吸墨紙。

他眼睛眨也沒眨,便拉過一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懶懶地蹺起穿了靴子的腳。一條短馬鞭掛在優美高貴的手上,我看著黑紅線交織而成的鞭頭來回緩緩拂過地毯。

他見我的視線跟著鞭子掃動,便說:“這個點子的確挺吸引人的,但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大概可以想出更好的法子。”

“我想也是。可是你並未獲得拷打女人的許可,是吧?”我挑開眼前厚厚一束頭發說。

“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可以,而你的情況還不符合。何況,鞭刑有點太公開,我想過我們應該先私下好好認識一下。”他彬彬有禮地答道,並伸手從身後的餐櫃裏拿了瓶酒。

我們靜靜啜飲紅酒,邊喝邊盯著彼此。

“我忘了祝你新婚愉快,請原諒我的失禮。”他突然說。

“沒關系,我相信我夫家會很感激你對我的熱情款待。”我優雅地說。

“噢,這點我很懷疑。所以,我想我不會告訴他們你在這裏。”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你怎麽會以為他們不知道呢?”我決定虛張聲勢一下,但話一說完就覺得心虛。我迅速看了一眼窗戶,因為方位不對看不到太陽,不過光線有點昏黃,下午大概過一半了?詹米要多久才會找到我丟下的馬?找到馬後,又要多久才會跟著我的足跡走進溪裏——然後立刻失去線索?不留痕跡地消失的確有其缺點。事實上,除非蘭德爾把我的下落告訴杜格爾,否則那些蘇格蘭人絕對沒有辦法知道我身在何處。

蘭德爾彎起一邊形狀優雅的眉毛說:“他們要是知道,早就來拜訪我了。根據杜格爾·麥肯錫在我們上次會面時用在我身上的字眼兒,我不認為他會覺得我適合陪伴他族中的女性。看來麥肯錫家族認為你很有價值,寧願把你接納為一分子,也不願讓你落入我手中。很難想象他們會任憑你在此受苦。”

他不以為然地打量著我,衣服浸水,頭發淩亂,整個人狼狽萬分,一切細節盡收他眼底。

“要是我知道他們為何要你就好了。不過,倘若你對他們來說如此珍貴,他們怎會讓你獨自在野外遊蕩?我認為野蠻人都比他們會照顧自己的女人。”說到這裏,他突然眼底一閃。“或者你決定要離開他們?”他向後靠坐,新的臆測使他好奇起來,“難不成新婚之夜比你預期的還糟?我得說,聽見你寧可和那些毛茸茸的半裸野人上床,也不願與我做進一步的討論,我有點生氣。這表示你真的非常盡忠職守,夫人,而我必須恭喜那個雇用你的人,竟能讓你做到這種程度。”他繼續向後靠,酒杯平放在膝蓋上,“可是,我恐怕還是得問出你雇主的名字。如果你的確是要離開麥肯錫家族,那麽最合理的推測,就是你是法國間諜。但又是誰派來的?”

他專注地凝視我,就像蛇要把鳥迷住一樣。不過,我已喝了不少紅酒,酒精填補了心中的部分心虛,所以回瞪著他。

“噢,我該跟你對話嗎?我想你自己講得很好,請繼續。”我刻意表現出有禮貌的樣子。

他嘴唇優雅的弧線一緊,嘴角的紋路也陷得更深,但他什麽話也沒說。他把眼鏡擱置一旁,起身,拿掉假發,走向櫥櫃,把假發安放在空的假發架上。他看見另一頂假發上的深色沙礫後,頓了一下,不過表情看不出顯著的變化。他拿下假發後,露出一頭深色的頭發,濃密、滑順,閃閃發亮,看起來熟悉到十分惱人,差別只在於這是及肩長發,並以藍色緞帶綁在後頭。他拉開緞帶,從書桌上拿起扁梳,梳開被假發壓扁的頭發,再重新綁好。我好心幫他舉起鏡子,好讓他看看成果。他用誇張的動作拿過鏡子,放回原位,然後以幾近摔門的力道關上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