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四章 婚禮(第3/4頁)

“都安排好了嗎?”我聽到杜格爾趁拴馬時低聲問魯珀特。

黑胡子裏閃過一道牙齒的白光:“都打點好了,不過在逼神父過來的時候有點小麻煩,但我們拿出特別許可讓他瞧了瞧。”魯珀特朝自己的皮袋子拍了幾下,發出悅耳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這下我立即明白了“特別許可”是什麽。

我在細雨微霧間看到石楠地上矗立著一座教堂。我不敢置信地看見了教堂兩側的圓肩屋頂,還有奇特的多格窗戶——我上次見到這些,還是在我和弗蘭克·蘭德爾結婚的那個晴朗早上!

“不!這裏不行,我不能在這裏結婚!”

“噓,姑娘,沒事,別擔心。”杜格爾的大手放在我肩頭,口裏以蘇格蘭語對我嘟噥著安慰的話,好像我是容易受驚的馬。“新娘會緊張是很自然的。”他對大家說。後腰上一只強硬的手推著我踏上步徑,我的鞋子陷進潮濕的層層落葉間。

詹米和杜格爾緊跟在我兩側,提防我逃跑。他們幽幽的格紋身影讓我不安,我感到一股歇斯底裏的情緒正在體內逐漸高漲。大約兩百年後,我會在這座教堂裏完婚,那時我還對這教堂如畫般的古意著迷不已。如今這裏是一副嶄新的模樣,墻板尚未沉澱出迷人的古色古香,而我正要嫁給一個信奉天主教、年方二十三的蘇格蘭處男,而且有人出高價要他的項上人頭,他的……

我突然驚惶地轉向詹米:“我不能嫁給你!我甚至連你姓什麽都不知道啊!”

詹米低頭一看,擡起紅潤的眉頭。“噢,我姓弗雷澤,詹姆斯·亞歷山大·馬爾科姆·麥肯錫·弗雷澤。”他正式地說出每個音節,字字緩慢清晰。

我徹底慌了,嘴裏竟說“克萊爾·伊麗莎白·比徹姆”,還像個蠢蛋似的伸出手去。詹米顯然以為我在請他攙扶,便執起我的手,穩穩地塞在他的肘彎裏。這下我逃不掉了,只好在咯吱的腳步聲中走向我的婚禮。

魯珀特和默塔在教堂守住被綁來的神父,等著我們。年輕神父身形瘦長,臉上是一只紅鼻子和情有可原的驚恐表情。魯珀特隨性地用大刀削著柳枝,雖然他在進教堂時卸下了牛角柄的手槍,但這武器還是放在洗禮盆邊容易拿取之處。

其他人也把武器卸下。在神的居所,這是合宜的行為。他們把武器留在教堂後頭的座位上,聚成一堆嚇人的手槍和刀劍。只有詹米還留著匕首和長劍,也許是儀式需要吧。

我們在木制的聖壇前跪下,默塔和杜格爾各就其位,擔任證婚人,接著婚禮開始了。

看來天主教的婚禮儀式在這幾百年間沒有多少改變。讓我和身邊這個陌生的紅發年輕男子結為連理的誓詞,跟我和弗蘭克婚禮上的字句幾乎完全相同。我覺得自己像一具冰寒空洞的軀殼,年輕神父結結巴巴說著的字句在我胃裏響著回音。

宣誓時刻來臨,我自動站了起來,目光麻木、迷惑地看著發冷的手指消失在新郎緊握的掌心。他的手指一樣冰冷,這時我才想到,盡管詹米看似冷靜,他也許跟我一樣緊張。到目前為止,我都避而不看他,但現在我頭一擡,才發現他正低頭看著我。他面色蒼白,小心翼翼地不露表情,模樣就像當初我幫他包紮肩傷一樣。我試著對他微笑,但我的嘴角卻猶疑著。他的手指壓在我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好像我們拉扶著對方,要是其中一人松了手或者看向別處,那麽雙方都會跌落在地。好奇怪啊,這感覺竟讓我有了微微的安心感。不管我們遭遇何種情況,至少我們不孤單。

“克萊爾,我視你為妻……”詹米的聲音沒有發抖,手卻在打戰。我握緊了手,我們僵直的手指相互緊握,就像鉗子夾緊木板。“……我保證,此生每天都將忠誠以待,無論好壞,罹病或健康,我都將愛護你、尊重你、保護你。”這些字句從遠處傳來,我頭內的血流正如海潮退去。以獸骨支撐的胸衣緊得要命,雖然我覺得很冷,但絲質禮服底下卻汗流浹背。希望我不會昏過去。

聖壇邊的墻上高處有一扇小小的彩繪玻璃,是一幅披著熊皮的施洗者約翰肖像。青藍色的光影流瀉在我袖上,讓我想起了旅店的酒館。現在真想喝一杯啊!

輪到我了。我的誓詞說得有點結巴,這讓我挺生氣的。“詹姆斯,我視你為夫……”我挺直背脊,詹米方才的表現很好,撐過去了,我也辦得到。現在,我的聲音更穩了:“從今天起,無論處於什麽環境,都願意終生順服於你……”

“……直至安息主懷。”這些字句以令人驚愕的結尾回蕩在安靜的教堂內。一片寂靜,畫面仿佛霎時中止。接著牧師要我們拿出婚戒。

教堂裏突然一陣騷動,我瞥見默塔悲嘆的表情。當詹米松開我的手,從自己的手指上脫下戒指時,時間久得讓我差點兒以為有人忘了準備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