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一章 與高恩律師的談話(第3/9頁)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衣著和外貌。

“親愛的,雖然我想杜格爾可能會覺得不太恰當,不過你還是應該隨身佩帶武器。”他的語氣中帶著輕柔的責備,“我去跟他說說看。”當天,我們就在愉快的交談中度過,流連在他對已逝美好時光的沉湎之情裏。在那年代,男人個個都是漢子,蘇格蘭人狂野俊俏的臉龐上還見不到文明毒草蔓延肆虐的痕跡。

當夜幕低垂,我們一行人就在路旁空地上紮營。我的馬鞍後頭系著一條毯子,我準備用它度過我離開城堡後的第一個自由之夜。但當我離開營火走向樹後時,感到身後有目光尾隨著。看來,即便在空曠之處,我的自由依然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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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第二天近午時分抵達了第一個停駐點,這是一處僅有三四間小屋群聚的地方,坐落在小山谷下。居民從屋子裏取來凳子給杜格爾坐,有人則從馬車上拿來先前細心備妥、隨車帶來的一片厚木板,架在兩輛騾車之間,給高恩先生當作寫字台。

高恩先生從外套的後口袋中抽出一大條上過漿的方形亞麻布,動作利落地鋪在一根樹樁上,這殘幹原本是用作切剁東西的砧板的。他坐上樹幹,動手把墨水瓶、賬本、收據在板子上一字排開。高恩神態沉著,好像仍在愛丁堡事務所的蕾絲窗簾後頭埋首工作。

鄰近耕地的佃農陸續來到這裏,向領主的代理人繳付每年應盡的義務。這過程頗為隨性,不像在理士城堡大廳那麽正式。大家都是剛從田裏或農舍過來,每個人都帶了凳子,不分你我地坐在杜格爾旁邊,或解釋,或抱怨,或只是聊天交談。

有些農人由一兩個兒子陪同,背著一袋袋谷物或羊毛。始終不顯疲態的高恩在和每個農人交談之後,會寫下農人繳付的年租收據,清清楚楚地在賬本中記下,然後彈彈手指,這些農人便會在他指揮下快活地把牲畜擡上騾車。偶爾會有一小堆錢幣,在微微的鏗鏘聲中消失在他的皮袋子深處。高恩先生收租的同時,隨行的護衛或在樹下躺著歇息,或消失在林地河岸,我猜他們是去打獵了。

這樣的情形在後續幾天裏大同小異地上演著。我不時會被邀進屋裏喝杯蘋果酒或牛奶,所有女人都會擠進房間和我聊天。有時,簡陋的屋子要是大得能當成酒吧甚至客棧,那麽當天杜格爾就會將它權充總部之用。

有時,農人繳付的佃租包括馬匹羊只,或其他活體動物。這些牲口通常會在臨近村落交換成較易攜帶的物品,而如果詹米認為收進的馬匹適合納入理士的馬廄,那麽馬兒就會加入收租的行旅行列。

我很納悶詹米為何會出現在隊伍裏。雖說這年輕人顯然熟悉馬匹,但隊伍中多數人也很懂,甚至杜格爾自己就很懂馬。況且拿馬當作租金繳納的人很少,而照料隊伍中的馬匹也不是什麽特別的難事,我不知道他們何以認為有必要帶詹米。但就在我們出發一周之後,我在一個叫不出名字的村子裏發現了杜格爾要帶詹米同行的真正原因。

當地雖是個小村子,規模倒也大得足以擁有一間讓他們自豪的酒館。酒館裏有兩三張桌子,還有幾張東倒西歪的板凳,杜格爾就在這裏收租,並聽取村民的意見。吃過難以消化的鹹牛肉和蕪菁的午餐後,杜格爾做東買酒,請那些繳完租金後還在店裏閑晃的佃農和村民,以及幾個剛下工的農人。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這些陌生人,聽著我們帶來的消息。

我靜靜坐在角落的長椅上,喝著酸麥酒,享受下了馬背的休息時刻。杜格爾不斷在蓋爾語和英語之間切換,我沒太仔細聽,內容大抵是一些小道消息,以及低俗笑話或家常漫談等農家話題。

我心不在焉地想,照這速度,還要多久才能抵達威廉要塞呢;到了威廉要塞,如何才能脫離這群蘇格蘭同夥,又不碰上英格蘭軍隊呢。我想著想著,沒注意到杜格爾已經獨自講了好一會兒,似乎正在發表某種演說。聽眾聚精會神地聽著,偶爾發出簡短的驚呼和感嘆。我漸漸恢復了對周圍的意識,明白了杜格爾正巧妙地煽動群眾對某件事的激憤情緒。

我環顧四周,胖魯珀特和矮個兒律師奈德·高恩正靠著墻,坐在杜格爾背後,全神貫注地聽著,酒杯都忘在身旁的凳子上了。詹米的手肘抵在桌上,身子朝前,皺著眉對著自己的酒杯。不管杜格爾說什麽,詹米似乎一點都不關心。

杜格爾站了起來,毫無預兆地抓住了詹米的衣領,拉他站起身子。詹米老舊的破襯衫從接縫處平整地裂了開來。詹米十分詫異,完全愣住。他眯起眼,下顎繃得緊緊的,但是當杜格爾攤開撕裂的布片,向群眾展示詹米的後背時,詹米卻動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