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二章 駐軍司令

我們一行人離威廉要塞越來越近了,我也開始認真盤算,一旦抵達,該怎麽行動才好。

嗯,我想這計劃得視駐軍司令的打算而定。如果他相信我不過是個落難的小婦人,他可能會差人陪我前往沿海地區,搭船去法國。

不過,他也可能會懷疑我這個跟著一群麥肯錫族人的女人。我顯然不是蘇格蘭當地人,他難道不會把我當成奸細嗎?科拉姆和杜格爾不就認為我是英國間諜嗎?

這就讓我納悶了,他們認為我要刺探什麽呢?嗯,我猜應該是什麽叛國活動,比如支持打算篡奪王位的查爾斯·愛德華·斯圖亞特王子之類的,暗地為他募集資金,絕對是其中一種。

不過,要是如此,杜格爾大可在向村民鼓吹募款前把我趕出門外,他為何讓我目睹他的所作所為?我開始自問自答,杜格爾之所以如此,想必是因為那過程全都以蓋爾語進行。

嗯,也許這就是關鍵所在。我還記得杜格爾的詭異目光和奇怪的問題:“我以為你聽不懂蓋爾語?”也許杜格爾是在測試我是不是真的聽不懂,因為被派往蘇格蘭高地的英國奸細,幾乎人人都能和當地居民對答如流。

可是,不,從我偷聽到的詹米和杜格爾的對話判斷,雖然科拉姆·麥肯錫顯然不是反皇黨,至少現在還不是,但杜格爾的確是斯圖亞特王子的擁護者。

這些推測讓我的腦子亂成一團。我很高興地看到我們正走近一座規模頗大的村子,村子規模大就意味著可能有好旅店,可以吃頓像樣的飯。

以我沿途逐漸形成的標準來看,這間旅店其實還挺寬敞的,如果這張顯然是專為侏儒設計、還有跳蚤咬人的小床不算礙事的話——而且這張床還是擺在房間裏。我先前在其他幾間較小的旅店睡過大廳裏的長椅,身旁還圍著一大群躬著身、裹著格紋披巾、鼾聲大作的男人。

通常經過一整天馬鞍上的折磨,以及杜格爾夜裏搞的政治活動,不管睡覺的地方是好是壞,我都能立即入眠。不過,第一次夜宿旅店時,這些臭男人的嘴巴、鼻子發出的驚人噪音的確讓我驚訝不已,整整半個小時都無法入睡。滿滿一宿舍的衛校學生所能發出的鼾聲,也不能和這些聲響相比。

耳裏聽著此起彼落的大合聲,我想起醫院病房中的男病患睡覺時很少打呼。他們不打呼,呼吸聲倒是很沉重,偶爾喘氣、呻吟,有時也會在睡夢中啜泣或大哭,但全都比不上旅店裏這些男人“生氣蓬勃”的鼾聲。也許,這是因為傷者和病患沒辦法熟睡、沒辦法放松到能發出這樣的吵鬧聲響吧。

如果我的觀察沒錯,身邊這群夥伴還真是健康得不得了。他們手腳大張、面容放松,臉頰還在火光中閃著油光,看起來就是一副健康的模樣。他們在硬板子上睡熟的樣子,就跟他們面對豐盛晚餐時一樣滿足。嘈雜的聲響讓我在模模糊糊中舒懶起來,我把旅行用的罩袍拉到肩頭,也進入了夢鄉。相較之下,現在我雖然單獨擁有這間小小的、帶著臭味的閣樓,卻覺得很孤單。

我抽掉床單,把床墊拍了幾下,好趕走不受歡迎的跳蚤,吹熄燭火之後的閣樓如此靜寂、幽暗,我還是難以入眠。微弱的回音從兩層樓下的休息室傳來,還有短促的噪響和走動聲,但這些聲音卻加深了我的孤寂。自打到了理士城堡,這是他們第一次讓我如此完全獨處,但我不確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樣。

當我的意識不安地在睡與不睡之間遊移時,我聽到房外廳間的木地板傳來不祥的吱呀聲。門外的踏步聲緩慢、躊躇,好像入侵者正尋找著看起來較堅固的地板木條。我迅速坐起身子,摸找著床邊的蠟燭和打火石盒。

盲目摸找中,我的手撞到了打火石盒,盒子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我的身子僵在那裏,門外的腳步聲也靜了下來。

房門上有輕輕的刮抓聲,好像有人正在找門閂。我知道這門雖裝了閂架,卻沒有門閂,就寢前我曾確認過。我抓起燭台,拿掉蠟燭,盡可能不出聲響地溜下床,手中握著沉甸甸的陶制燭台。

房門打開時,鉸鏈發出了微微吱響。為了避光和擋風阻雨,房裏唯一的窗子是緊閉的,不過,我還是能依稀辨識出門在打開時的模糊外形。這形體越來越大,但讓我訝異的是門影又縮小,然後消失,門又合上了。一切歸復寂靜。

我靠著墻站了仿佛數年之久。我屏著氣,試圖在心臟狂跳的響聲之外探聽其他聲音。最後,我小心翼翼地沿著房內的墻慢慢朝門前進,心想,墻邊的地板一定較為穩固吧。我的每一步都是先輕輕踏上地板,再將身體的重量往腳下移,接著暫停一下,再用光著的腳指頭探找木板的接縫,確定腳下的板子足夠堅固之後,才踏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