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內斯,1945 第一章 新的開始(第6/9頁)

“真的,當我取出他們身上的炮彈碎片時,他們說的話都會很‘生動’。”我用吸滿水的餐巾包住手指,咬著牙。

班布裏奇先生婉轉地試著想把話題拉回到無害的歷史上,他說他一直對各時代認定的各式粗話甚感興趣,例如“Gorblimey”是“Godblindme”這句誓言在近代的訛用3。

“是啊,當然了。”弗蘭克對於能改變話題滿心感激,“不必加糖,克萊爾,謝謝你。那麽‘Gadzooks’呢?‘Gad’這個部分很明顯,可是‘zook’……”4

“這個嘛,你知道……我有時會想,這個字可能是一個古蘇格蘭字的訛用,就是‘yeuk’,‘癢’的意思。這有點道理,對吧?”律師先生插話道。

弗蘭克點點頭,讓他額前那撮與他學者形象不相符的頭發垂了下來,他自然地將頭發撥了回去:“這些粗話的演變真是有意思。”

“是啊,而且還在不斷推陳出新。”我說著,小心翼翼地用夾子夾起一小塊方糖。

“噢!您在您的那個,呃……戰地經驗裏,可曾聽過什麽樣有趣的用語變化?”班布裏奇先生有禮地問道。

“噢!有的。我最喜歡的一句話是跟一個美國佬學來的,這人叫威廉森,我想是從紐約來的。每次我幫他換病服,他都會說這句話。”

“哪句話?”

我動作利落地把一塊方糖放進弗蘭克的咖啡中。

“羅斯福去死。”

***

在和貝爾德太太共處一段平靜又不失愉快的時間之後,我回到樓上,趁弗蘭克回來之前梳洗一下。我知道他雪莉酒的酒量只有兩杯,應該沒多久就會回來。

屋子外頭起風了,臥室裏的空氣似乎布滿靜電,我拿起梳子梳過頭發,頭發卻因此糾結,還以令人惱火的角度亂翹。我晚上都會梳幾百下頭發,但決定今天就免了。在這樣的天氣裏,我只想勉強去刷個牙。我的臉頰上緊緊黏著幾撮頭發,我試著弄順撥回時,這些發束還是死命黏著。

大水壺裏沒有水,弗蘭克為了和班布裏奇先生碰面而梳洗時把水全用光了。我也不想自找麻煩再去廁所裝水,於是拿起“藍色時刻”,大方地倒了一些在掌心,在香氣揮發之前迅速搓磨幾下,趕緊用來順一順頭發。我在發梳上也倒了一點,用梳子把蜷曲的發束梳回耳後。

“這樣可好多了。”我心想,同時對著斑駁的鏡子左右擺頭,看看成果。潤澤的水汽驅散了我發梢的靜電,發浪現在濃密閃亮地滑過我的臉龐,而且酒精揮散之後也留下了一絲愉悅的香氣。我想弗蘭克會喜歡,“藍色時刻”是他最喜歡的味道。

這時,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亮起一道閃光,緊接著雷聲轟隆,所有的燈光霎時熄滅了。我低聲暗罵幾句,開始摸黑把手伸到抽屜裏。

我記得在哪裏看過蠟燭和火柴……這兒供電經常出狀況,蠟燭是蘇格蘭高地的所有家庭旅館和正式旅館不可或缺的“配備”,甚至在那些熏著忍冬花香的高雅旅館內,我也看到蠟燭插在飾有晶亮墜飾的霧面玻璃燭台上。

貝爾德太太的蠟燭可實用多了,雖然是水電工人照明用的一般白蠟燭,但是抽屜裏有好多根,而且還有三盒火柴。在這節骨眼兒上我可沒打算挑剔蠟燭的風格。

我在藍色的陶制燭台上插好蠟燭,就著一道閃電的亮光將燭台擺在梳妝台前,然後在房內各處走動,點燃其他蠟燭,直到整個房間都充滿柔和搖曳的燭光。非常浪漫,我心想。我鎮定地扳下電燈開關,這樣電力恢復時才不會在某個不合時宜的時刻壞了氣氛。

蠟燭燒了不到半寸,弗蘭克就推門進來了。隨他上樓梯而起的一陣風結結實實地吹熄了三根蠟燭。

他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又吹滅了另外兩根。弗蘭克盯著霎時的幽暗,伸手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我起身,重新點燃燭火,微微抱怨他突然進門的魯莽。直到我點好蠟燭,轉身問他要不要喝點東西時,才發現他臉色蒼白,神情不安。

“怎麽了,看見鬼啦?”

“嗯……我不確定我見到的是不是鬼。”他緩緩說著。

弗蘭克心不在焉地拿了我的發梳,擡手整理起自己的頭發。當“藍色時刻”的氣味撲近他的鼻孔時,他皺了皺鼻子,又把梳子擱了下來,轉而動手找尋他的口袋小梳。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外邊的榆樹正前後猛烈地晃著。雖然外邊的狂風大作很刺激,值得一看,但屋子另一側某處有扇松脫的窗子正砰聲大響,這讓我覺得我們或許還是應該把窗子關緊。

“對鬼來說,這風吹得有點猛。他們不是喜歡墓地那種靜悄悄、霧蒙蒙的夜晚嗎?”

弗蘭克窘笑著說:“好吧,我想只是因為班布裏奇剛剛說的故事,加上我多喝了點雪莉酒。沒事的,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