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什麽我們總要被久遠的往事所拖累(第4/12頁)

他陡然又記起了幾天前自己和馮老大的一番對話。當時他陪馮老大喝酒,馮老大喝了幾大碗後,忽然開口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走?”

“走?”安星眠一愣,“我還暫時沒想過,但如果我們在這兒打擾你了……”

“別他媽放屁了!”馮老大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你知道我喜歡你們倆,依我的性子,你們在這島上住得越久越好。別的不說,小雪在這裏,那些可以一年不洗澡的狗崽子們居然都學得愛幹凈了……但是你真能長住下去,什麽都不管了嗎?”

“這個……”安星眠一時語塞,“我還沒想那麽遠呢,住在這兒確實挺快活的。”

“那就抽空想想吧,”馮老大替他斟酒,“你們和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遲早都得走。在我的島上待得過於安穩了,腿腳會發軟的。我知道你心裏在意小雪,生怕事情不順利連累她受到傷害,但是人活一世,有些事情越害怕就越躲不過,還不如鼓起勇氣對著天大罵一句:去他娘的,老子幹了。我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麽有學問的話,但你是聰明人,應該聽得懂。”

安星眠當然聽得懂,只是當時他喝了不少酒,酒勁正在上湧,沒有顧得上去細想馮老大的話。現在回想起來,連這位粗豪的海盜都能看出來,他不屬於這裏,那麽自己腦袋裏那些安逸的念頭,是不是真的只是完全不現實的空想呢?

“不要想得太多,你每次想得太多的時候,總會做出不那麽明智的選擇,”雪懷青掏出手絹,替安星眠擦掉頭發和額頭上的雨水,“我還記得,在幻象森林裏,當我苦惱於是否應當繼續追查看上去和我關系不大的義父的往事時,你對我說了一些話,那些話我一直記到現在。”

安星眠一怔,隨即回想起來當時的情形,而雪懷青已經繼續說了下去:“那時你對我說:‘撰寫《長門經》的覺者,把生命比喻成一道又一道的無盡長門。我們這些凡俗的生靈,就是要跨過一道道長門,得到最終的平靜與解脫。長門僧的修煉,是為了得到這種平靜,而你,也可以為了這樣的平靜而努力,那就是放手去做,做能夠讓你得到寧靜的事。’”

“我確實是那麽說的……”安星眠喃喃地回答,已經理會到了雪懷青的話中之意。

“所以,如果你真的拋棄一切隱居起來,你所能得到的,無非是表面的寧靜,”雪懷青說,“而你的內心深處,其實是不會平靜的,那樣真的很好麽?至少我不那麽認為。”

“那就……容我再考慮考慮吧,”安星眠一聲長嘆,“人活於世,果然是步步艱辛呢。那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遠處傳來幾聲急促的呼喊。聲音尖銳淒厲,可以聽出惶恐的情緒,並且顯得中氣不足。

“那是什麽喊聲?”安星眠問聽力出眾的雪懷青。

“他喊的是:有官兵夜襲!”雪懷青叫出了聲,“快去通知馮大哥!”

兩人連忙往回跑。此時海盜的四圍突然亮起了無數的火光,那些火光來自於數十艘巨大的戰船。這些戰船把整座海島團團圍住,並且已經發起了攻擊。

海島上亂作一團,睡夢中的海盜們紛紛驚醒,倉促地抓起武器迎戰,但這次所來的官兵顯然事先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和周密的布置,在黑夜裏首先用密集的箭雨射向敵人,海盜們不斷中箭,死傷慘重。在強弓硬弩的掩護下,官兵們陸續登岸,開始肉搏。

“怎麽搞的,媽的!”匆匆爬起來的馮老大連上衣都顧不上穿,提著一把大刀赤膊沖了出來,“這些官兵平時和我們都有默契的,我也每年通過線人給他們進貢……怎麽會突然就撕破臉了!”

不過馮老大畢竟見過大風大浪,在最初的震怒和暴跳如雷後,很快冷靜下來,並且判斷清楚了形勢:“不行,來的官兵太多了,不可能擋得住,快點上船突圍!”

他又轉向安星眠:“臭小子,你們倆跟著我,別亂跑!”

“我可以幫忙抵擋官兵……”安星眠話剛說到一半,就被馮老大打斷了。馮老大伸手在他後腦勺重重拍了一下,顯得十分惱火:“蠢東西!我們都是光棍漢子,你還得留條命守護好你的女人!再廢話老子不如先一刀砍死你!”

馮老大的這一拍,安星眠當然能躲得過,但他並沒有躲開。頭被拍得生疼,更疼的是內心。他當然明了馮老大的好意,畢竟雪懷青傷勢初愈;他也知道,官兵們來勢洶洶,多加一個自己未必能起到什麽用。但是眼睜睜看著朋友去送命,自己卻躲到一旁,卻並非他的作風,而雪懷青也絕不是那樣柔弱怕事的弱女子。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雪懷青,發現雪懷青已經扔掉了雨傘,十指縫間隱隱有銀光閃動,那是她已經用手指扣好了毒針。兩人心意相通,無需多說什麽,安星眠微微一笑,開始活動起手指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