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什麽我們總要被久遠的往事所拖累(第3/12頁)

“其實也是她的性子好吧,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安星眠說,“像我這樣‘說話酸不溜丟咬文嚼字’的,反而和大家略有些隔閡。”

“你還真是了解你自己。”馮老大哈哈大樂。

這時候正是黃昏時分,沒有出海“做生意”的海盜們正聚在海灘邊摔跤技擊,雖然只是遊戲競賽,但每個參與的海盜都在不傷人的範疇內使出了渾身解數,這無疑是因為雪懷青在旁邊觀看的緣故。安星眠還記得,剛認識雪懷青的時候,這是一個只會在臉上掛出虛假的禮貌微笑,卻對一切都淡然處之、幾乎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真正開心的姑娘。後來隨著和自己相處漸久,她的性子也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了。而現在,在夕陽的映射下,她的金發閃耀著美麗的光芒,正在拍著手縱情歡笑,和勝利的海盜擊掌相慶,和圍觀者們一起取笑敗者躺在沙灘上的難看姿勢,甚至從海盜們手裏搶酒喝,完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愛笑愛鬧的二十歲的女孩子。這一幕讓安星眠只覺得內心一陣溫暖安寧。

忽然之間,他的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是不是應該放棄追究那一切呢?也許這樣活著就挺好呢?他依稀記得,一年多前,當整個長門陷入空前的無妄之災時,老師章浩歌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去化解這場劫難,他也是如此勸說老師的:“千萬別動這種荒唐念頭了,皇帝要消滅長門就讓他消滅,你跟著我去瀚州,我們可以開一個牧場……”

是的,安星眠是一個有錢人,而且是一個聰明的有錢人。宇文公子勢力再大,也不可能把爪牙布滿九州的每一個角落,失勢已久的天驅亦如是。他完全可以帶著雪懷青去一個僻靜的地方,可以去瀚州草原,可以渡海去西陸的雷州,隱居起來,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實在不行的話,哪怕就住在這個海盜小島上也沒什麽不可以。至少在這裏,兩個人都過得很開心。

一個沒有宇文公子,沒有天驅,沒有屍舞者,沒有奪人魂魄的法器和薩犀伽羅,沒有羽人和須彌子的世界……安星眠禁不住陷入了某種憧憬。一年前,他也曾偶爾想過,生活是否太過平淡了,難道自己真的要一輩子做一個生活寡淡無味的長門僧,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一生?但接下來的一年裏,種種險阻,種種挫折,種種生離死別,難免讓他心生厭倦。是的,這一年過得很精彩很豐富,但精彩豐富的背後,是疲於奔命,是憂傷悲憤,是無可奈何。

真希望能抽身離開,逃開這一切的旋渦,而且……生活也不會因此變得寡淡無味,安星眠看著夕陽下雪懷青的笑靨,怔怔地想。

這天夜裏海上下起了小雨,整座島嶼籠罩在蒙蒙的雨霧中。安星眠睡到半夜醒來,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怎麽就沒了睡意,索性披衣起床,推門走出去。雨並不大,他幹脆沒有打傘,信步走到一塊海邊的礁石上,看著腳下翻滾的海潮,傍晚時所想的那些事又湧上了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忽然注意到,不再有雨滴落在自己身上,回頭一看,雪懷青正撐著一把傘站在身旁,替他擋雨。他不禁笑了起來:“看來你也在我的無防備名單上,你都站了好久了我才發現你。”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兒來看海做什麽?思考人生麽?”雪懷青揶揄他。

安星眠接過她手裏的傘,把她摟到身邊:“你還真猜對了,我確實是在思考著一些這方面的問題。”

他把自己傍晚時所想告訴了雪懷青。雪懷青聽完後,一直默然不語,讓安星眠心裏有些忐忑:“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點想法,我是絕不會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的。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不,我喜歡,我很喜歡,”雪懷青打斷了他的話,“別忘了我是一個屍舞者,從小就習慣了孤獨和清靜。我只是覺得,那並不是你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

“是這樣麽?”安星眠很是意外。

“你不過是因為過去的一年裏受了太多煎熬,才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雪懷青說,“但從骨子裏來說,你並不是那種樂於拋棄俗世的一切追求清靜的人。美酒、美食、音樂、詩歌、山水人情……你喜歡的一切,都在這個熱鬧的九州世界裏,而不在那個荒僻安靜的九州世界裏。多的不說,真的要隱居起來的話,你會舍得從此再也不見白大哥和唐姑娘?再不回地下城去探望那些河洛朋友?甚至於再也不和長門有所來往?”

這一番話問得安星眠啞口無言。雪懷青不說他還沒有覺得,現在聽完這一席話,他才恍然發覺,自己的確不是那種能拋開一切的人。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己這些年長門的修煉,好像也沒能起到純凈內心和摒棄欲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