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什麽我們總要被久遠的往事所拖累

杜林是寧州的一座小城,既沒有豐富的物產,也沒有值得一提的光輝歷史,不少人壓根都沒聽說過它。然而,正是因為杜林的幽靜和不引人注目,再加上宜人的氣候,它才漸漸有了另外一種屬性:羽人貴族們的養老休閑之所。

這座城市的常駐居民裏,有一小半都是到這裏安享晚年的老貴族老臣子。他們遠離了羽族的權力中心,遠離了種種是非,只求一個清凈自在。因而,在羽族的朝堂裏,漸漸形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慣例:如果某位王公大臣想要表示他從此不再過問政治,打算去做一個人畜無害的退養老頭兒,他就會在杜林城買一座或者建一座宅子,然後常年住在那裏。對於做出了這種姿態的大臣,他的仇敵也將因此不再與之發生糾葛,而將過去的恩怨統統拋掉。某種程度上而言,杜林城就是一個避禍免災的去處。

杜林城裏原本大都是純粹羽族風格的樹屋,隨著羽族越來越多地吸納了東陸人族的文化,羽人貴族們也漸漸發現了東陸式房屋的舒適之處,所以修建這種樣式的房屋庭院的退休老臣也越來越多。到了現在,杜林城乍眼一看已經有點像一座小一號的寧南城了,樹屋和庭院混雜而立,倒是一番別有風味的景致。

在杜林城城北,就有這麽一座東陸人類風格的小院子。這座宅院並不算大,不過上門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那是因為宅院的主人非常喜歡收集古董字畫,尤其是來自東陸的古物。這倒也不算離奇,因為主人是一個人類,出生於東陸的人類。

宋競延,昔日霍欽圖城邦城務司的斷案使,也是羽族歷史上為數不多的人類官員之一,告老之後就住在這裏。用他的話來說,在寧州待慣了,再要回中州去,氣候水土什麽的都很難適應了,“何況我在羽人的城邦當了那麽久的官,家鄉人也未必歡迎我。”

羽族的城務司斷案使,主要負責各類刑事案件。這位宋競延文質彬彬不通武技,被人們戲稱為“只動腦不動手”,但卻有著過人的頭腦和敏銳的眼光,屢屢偵破各種疑難案件,所以即便身為人類,還是很得同僚的信任和領主的贊許。

宋競延今年六十五歲,但退休的時候卻只有四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之際。他辭官的原因很簡單,二十年前,領主風白暮離奇被殺並且慘遭分屍,乃是百年來羽族的第一大案。一向辦案無往不利的宋競延卻在這個案子上狠狠栽了跟頭,始終無法找到真兇,乃至於最後不得不引咎辭職。其實這樁奇案本來就詭異難解,人們倒也沒有歸罪於他,何況此人平時性情和藹親切,一貫與人為善,在官場上也從來不爭名奪利,即便身為異族,在同僚當中人緣也極佳。當此案陷入停滯後,繼任領主原本並不打算為難他,其他大臣也紛紛勸說,但他還是堅決果斷地辭官離去,在此後的二十年裏都住在杜林城,收藏古玩,頤養天年。人們偶爾路過他家門口,也不過會說上一句:“這裏面住的就是那個失敗的斷案使。”

十月末的某個下午,一個年輕貌美的人類女子敲開了宋府的大門。沒有人留意她的到訪,因為宋競延酷愛收藏古玩,平日裏總有各種各樣的訪客登門,沒有人上門反倒是稀罕事。而女子手裏也確實拎著一個大包袱,很像是在裏面裝了些古董。

人們所看不見的是,她進了宋府之後,馬上直接走進了宋競延的書房,一路上沒有任何仆人攔住她,而宋競延也早已坐在房內等候著她。進入書房後,她別上門,再轉過身時,忽然屈膝跪在了地上,已經是淚流滿面。

“求宗主為我報仇!”她抽泣著說。

宋競延神色肅然,往昔總是帶著微笑的和善面孔此刻卻像鐵一樣堅硬,這是過去幾十年裏,他的同僚們從來不曾看到過的一張臉。他站起身來,彎腰接過女子手裏的包袱,緩緩地解開,裏面露出一個粗糙的檀木匣子。

“這裏面裝的……是阿恒?”宋競延問。

女子點點頭:“是我把他火化了的。屍體送回來時,幾乎體無完膚……很慘!”

她的臉上充滿了某種極度痛恨的情緒。宋競延輕嘆一聲,把她扶起來:“但是你能確定是安星眠幹的嗎?以我所聽說過的訊息,他不像是殘忍好殺之人。”

“我原本也那麽以為,”女子咬著牙關,“在寧南城,我曾夜襲試探過他,雖然我的武藝不如他,但他並沒有為難於我,看上去還有幾分君子氣度。可是我萬萬想不到……萬萬想不到……”

“既然你都說他不像是那樣的人,為什麽又那麽肯定是他幹的呢?”宋競延問。

“三個原因,”女子說,“首先我在阿恒的藏身之所找到了安星眠留下的字條,我見過他的筆跡;其次阿恒身上看似都是種種酷刑留下的外傷,但我仔細查驗,發現他有幾處筋骨斷裂,很像是安星眠所擅長的關節技法,可能是在被捉的時候受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