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全九州的人都在找你(第6/16頁)

最終,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吧,現在就算你不來逼問我,我自己都很想知道那玩意兒到底在哪兒了。”

風余帆盯著她:“你這話的意思是說,你也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雪懷青回答,“事實上,我從來就沒見過我的父母——除非兩三個月大的時候能算是‘見過’。”

“這麽說來,這幾個月你一直都是在拿我尋開心了?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偏偏要做出極力隱瞞真相的嘴臉,居然連我都騙過了。” 風余帆沉默了一小會兒,臉上卻並沒有顯示出怒意,與之相反的是一種自嘲。

這是個很善於隱藏情緒的人,雪懷青想著,對他說:“那倒不是,因為我只是想隱瞞‘那件東西在我母親手裏’這個事實罷了,我並不知道,你和我所知的是一致的,否則我倒是不用那麽費力了。不過,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麽玩意兒麽?”

“你現在不應該關心這個,”風余帆往椅背上悠閑地一靠,“現在你應該關心的是,你還能拿出什麽理由讓我不殺你,不殺你的情人。因為假如你不能提供我所需要的信息的話,你就是一個沒用的人。我不會留下沒用的人的。”

“我沒有任何理由,”雪懷青搖搖頭,“現在看起來,沒爹沒娘還真是件壞事啊。”

“今天晚上,我會安排廚房給你做一頓豐盛的大餐,尤其你們人類喜歡吃的肉食,”風余帆看來絲毫也沒把人羽混血的雪懷青看做同族,“算是給你踐行的最後晚餐。”

“謝謝你。”雪懷青淡淡地說。

風余帆離開後,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許久都沒有動彈。一股酸楚的感覺從心底湧起,流遍全身。作為屍舞者,雪懷青並不畏懼面對死亡,但是此時此刻,她卻難免惋惜即將失去的生命,因為這個人世間還有一個人讓她牽掛,讓她留戀,讓她不舍得離開。她並不太在乎自己可能變成一具屍體,但一想到有一個人會為了她的死而悲痛欲絕,她就忍不住想要流淚。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當初就死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密穴裏呢,她忽然這麽想到,至少那時候能死在安星眠的懷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形單影只。

晚餐送來的菜品果然很豐盛,既有東陸風格的精致飲食,也有令人聞到味道就垂涎三尺的北陸烤全羊,即便是對飲食很挑剔的安星眠在這裏,只怕也挑不出毛病來。但雪懷青食不甘味,滿桌子的飯菜幾乎一口都沒有動,心裏始終在想著:如果我死了,安星眠會怎麽辦?

其實也沒什麽怎麽辦,她想,生活總歸要繼續。我死了,無非是有些人高興,有些人無所謂,有些悲痛萬分,但悲痛過後,傷口會慢慢愈合,自己也會慢慢被遺忘。當自己的屍體漸漸腐爛化為白骨時,安星眠的心裏,也應該有其他的女人住進去了。那他會不會在某些時候突然想到自己呢……

雪懷青胡思亂想著,心裏忽而甜蜜溫馨忽而感時悲秋,幾次嘗試用冥想來制止自己內心的波動,卻轉念一想:明天就要死啦,還硬要克制情緒做什麽?自己活了一輩子都在約束情感,為什麽不在臨死前稍微釋放一下?她索性放任自流,任由思緒在記憶的河道中東遊西撞,任由靈魂深處的情感汪洋恣肆。

這是她自從修習屍舞術之後就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屍舞者的基本要求就是克制欲望、克制情感,追求一種近乎於荒蕪死寂的精神狀態,以獲得精神力的純凈,這一點倒是和安星眠的長門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從那時候起,她一直努力地抑制著情緒,抑制著對外間一切的過激反應,即便是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也近乎完全地平靜,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她遇到安星眠為止。和這個如春風般和煦溫暖的家夥在一起,她覺得自己所持守的修為好像是在一點一點被融化的堅冰,更可怕的是,自己還樂在其中。

雪懷青沉醉在自己的追思與懷想中,漸漸地暫時淡忘了一步步逼近的死期,也拋開了一直縈繞在內心深處的煩悶不安。在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對時的這個夜晚,她把一切的克制隱忍都丟在了腦後。她開始回憶自己童年在山村裏和養父相依為命的寂寥與溫暖,想起被村裏孩童欺侮時的苦惱悲傷,想起入門後第一次試圖制作屍仆時的驚駭恐懼,想起和安星眠分別時佯裝的笑臉與內心的哀痛……情感的細流慢慢聚集成了洶湧的洪水,把她淹沒其間,卻讓她感受到一種自由呼吸的快樂。

夜色漸漸深沉,再過兩三個對時,天色就會亮起來。按照送飯時葉潯所帶來的傳話,到了午間,她就將被處死。雪懷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吃飽喝足,那何妨再美美地大睡一覺,不做餓死鬼也不做困死鬼。但緊接著她就意外地發現,自己的頭腦靜不下來了,方才的那些懷念的情緒攪動在一起,好像是形成了一股——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