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風雷激蕩 第二十七章 重振旗鼓

過了幾日,等忠國碑邊上打掃幹凈,栽滿蒼松羽柏,便開始公祭戰死者,由太子和二太子共同主持,軍校的學生也全都參加了。今天是個陰天,似乎要下雨,雖然天氣仍然很熱,但山風吹來,涼陰陰的竟有些寒意。祭典上,我帶著自己班上的學生站在一邊,看著二太子在慷慨激昂地發言。在東平城失手被擒這件事對二太子的聲譽影響很大,對他的嗓門倒沒什麽影響,他說話仍然響亮。想到這兒,我有點想笑,但又不敢。其實在下面密密麻麻的各部士卒中,他多半也看不到我。

參加公祭的是禁軍三部統領和一些禁軍軍官。禁軍三部,一萬是守皇城的近衛軍,一萬五千為守在外城的五大營,還有五千就是維持帝都秩序的執金吾。近衛軍統領叫年梟,和他的名字不同,他的樣子倒顯得溫文爾雅,更類士人。五大營統領叫章子亥,卻是個跟畢煒一樣的絡腮胡,長得威武雄壯。還有專職維持帝都秩序的執金吾統領叫呂征洋,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樣子很是平常。禁軍三統領都是偏將軍銜,在禁軍之上還有兩個正副殿帥,正殿帥是二太子,主事的是副殿帥,名列十三伯之一的順義伯關宗愚。和太子掛名軍校祭酒與帝都駐軍總帥一樣,二太子這個殿帥以前也是掛名的,不過自從他退出東平城後,做的實事越來越多,與太子這個掛名祭酒加總帥,卻極少在軍中現身,偶爾出來一次也必是文侯陪同大不一樣。不過禁軍雖然一個個都是彪形大漢,可是他們的戰鬥力我也算見識過,我自信就算一只手使槍,也可以在單挑中把任何一個禁軍打落下馬。禁軍因為身負保衛皇城之責,絕大多數都是官宦子弟,養尊處優慣了,這一幫少爺兵恐怕再厲害也有限。

二太子的話說得簡短有力。平心而論,二太子到底更像個將官,他真的統領禁軍的話,說不定還真能把禁軍整頓一番,至少在公祭時禁軍三部的軍紀可圈可點,頗為不俗。他也說到了甄以寧。甄以寧雖然官職不高,但他身份特殊,故帝君的撫恤詔中給甄以寧追封了偏將軍之銜。二太子說完後,就該是輪到兩位太子以下的文侯發言了。在他臉上,我已看不到他還有一絲喪子之痛的痕跡,但我還記得那天他真情流露,滿面是淚的樣子。

能奪情者,非常人也。這是大帝時的名相士袁樹玄評論那庭天的原話。那庭天那三個兒子號稱“將門三星”,是當時人們屬意的第二代名將中的佼佼者,但先後陣亡,其中長子和三子領兵征討舊朝殘兵,先勝後敗,中伏同時戰死的。那一次袁樹玄被大帝召集到跟前為後宮諸妃看相,大帝要挑一個能母儀天下的嬪妃冊立為後,正好那庭天上廷告假三日,大帝問他為了何事,那庭天平靜如常地道:“臣長幼二子昨日歿於王事,臣欲扶柩歸葬。”大帝也大驚失色,下詔要為那庭天二子國葬,但那庭天謝絕,說是二子失機,本該處置,陛下不究已是天恩浩蕩,不敢再請國葬。這一番話讓大帝聽得唏噓不已,袁樹玄等那庭天告退後說了這麽句話。

不過,還有一個傳聞,說那一日那庭天回到府中,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破。這個傳聞過了那麽多年,自然誰也不知真偽了,可我還是寧可相信這個傳聞。當一個老人聽到自己剩下的兩個兒子同時戰死,即使表面不透露出來,心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平靜的,那庭天即使被稱為軍聖,也不會例外。

就和文侯一樣。

袁樹玄說那庭天是“能奪情者”,也已看透了真相吧。我突然想到,袁樹玄的相術被傳得神乎其神,號稱是“洞玄察微”,會不會他也有讀心術?我不太相信一個人的長相能決定人的一生,文侯這副樣子和尋常市儈沒什麽兩樣,但他身上自有一股威嚴,那就算不會看相也看得出來的。只是袁樹玄傳下來的幾個故事都說他看得極準。如果讓鄭昭給人看相,也一定可以說出那人經歷來的,就算他根本不會看的話。

我正在胡思亂想著,突然,一聲沉重的號角聲響起。那是通天犀角號的聲音,角聲悶悶的,卻有一種穿透雲天的力量,一時浮雲也似為之不流,山谷間盡是回聲,仿佛山雨欲來,狂風大作時的樣子。角聲中,所有人都唱了起來: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這首那庭天作詞的葬歌《國之殤》回蕩在天際間,滿山俱響,如驚濤駭浪,如天雷閃電。我也張開了口,應和著人們唱著。此時,像是突然間被一種力量充滿,我忘記了一切,只是身不由己地唱著。

無論如何,那些戰死者都稱得上是英雄,不論是因為什麽原因。我想著,熱淚不由得沾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