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媽媽怎麽了

這幾乎讓米莉安心碎了。

她不是一個有潔癖的人。但她的母親卻是。然而現在這座房子坐落在這裏,破敗不堪,肮臟淩亂,一個豬都不願意稱之為家的地方。

前方是前門,廚房看起來真恐怖。碗和盤子堆疊起來,食品在福米卡 (1) 台面上放幹了。一個肮臟的微波爐——就是那個伴著米莉安長大的微波爐,上面的時鐘閃爍著“12:00”。空罐頭、狗糧罐頭,於是她心想,噢,上帝啊,傑克叔叔是在吃愛寶 (2) 。

但就在這時,一只小小的匈牙利牧羊犬 (3) 匆匆跑了進來,爪子在木地板上敲擊,滑動——粉紅色的舌頭癡迷地舔著米莉安的靴子。

傑克叔叔用他那滿是老繭的大腳趾碰了一下那只狗。

“走吧,布奇,出去,別纏著她。我說了,出去!”

狗爪子在地板上撓抓,站穩了之後,這個小畜生跑開了。

“然後,繼續。”傑克向米莉安揮了揮手。

這個地方的氣味與外觀相符。模具,未發酵的葡萄汁,塵埃,狗,以及一層沉積的——

噢,天哪,媽媽。

死亡。

那是淡淡的小便和大便的氣味,以及噴灑的用來掩蓋它的除臭劑味道。醫院和養老院的氣味。米莉安在那些場景裏聞到過好幾百次。她非常熟悉這個氣味,它在這裏,現在,不是在一個如夢如幻的場景裏面,而是真真切切在她面前。她覺得頭昏眼花。

傑克沉重緩慢地走進客廳,一屁股倒在一把蓬松的藍色二手躺椅裏,十年前這把躺椅並不存在,他繼續鄭重其事地消滅他的麥片——果味麥圈或是一些廉價仿制品。

天花板上的水漬,掛歪的畫作。

角落裏他們的舊電視機,還有它上面,一個廢棄盒子上盛放著一個更小的平板屏幕。

“就告訴我。”她說道,“媽媽是怎麽……走的?”

他眯起了他的雙眼,認真地看著她,吧嗒吧嗒地啜飲著牛奶,“你怎麽知道的?”

“我可以聞得到。”

“是嗎?噢,好吧。呃。有一天,她就起身,離開了我們。你們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怎樣的。”

你們所有的人。

“但這是怎麽回事呢?”

他鼻子哼了一聲,她聽到他的鼻竇裏有鼻涕的汩汩聲。

“哎呀,好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我只知道,有一天,她做了一個決定,就是這樣。”

一個決定。

自殺?一個萬劫不復的決定?

“她生病了嗎?”

“似乎是這樣。”他似乎生氣了,“我還是不明白。”

“上帝啊,傑克,別再兜圈子了。她是怎麽離開的?”

“我不知道!”他說,突然覺得一陣心慌,“坐公交車,我猜?然後,該死的,我猜坐飛機?我覺得是坐飛機。她怎麽旅行又不是我的事情。”

“公交車?飛機?旅行?”米莉安想象著亡靈之神 (4) 在安詳的天空飛翔,得意揚揚地輕拍著他那頂隊長的帽子,調整他那閃閃發光的蝙蝠翅膀胸針,“哦,上帝啊,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的母親,她怎麽去的佛羅裏達?”

“佛羅……該死的佛羅裏達?”

“夥計,你說的話似乎有些尖酸,年輕的女士。”

“閉上你的鳥嘴,傑克叔叔。你是說她在佛羅裏達州,並沒有死。”

他看著她的樣子,就像她有一些腦部疾病似的。“是啊,這就是我正在說的。”他笑著說,“你以為她死了嗎?真好笑。不,她只是匆匆南下了。”

“那你為什麽不直說?”

“我以為你知道!你說你知道的。你可以……聞到它。”他皺了一下眉頭,從碗裏大聲啜飲那些彩色糖乳小碎片,“試著想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說法。”

“是啊,你覺得呢?”米莉安覺得她的五臟六腑慢慢地恢復,調整到它們原先的位置,“那麽,這裏的味道是什麽呢?”

“什麽味道?”

味道是他身上的,對嗎?他或者那只狗。

“不重要。媽媽什麽時候去的佛羅裏達州?”

“大概……兩年前,我猜。南下去幫助建立一些新的教會,然後做出了想留下的決定。”

佛羅裏達。啊。死神再次出現,但這次他沿著海岸騎著一輛水上摩托艇。一路俯沖,鐮刀的刀刃讓老人們左右讓路。趣味,陽光,皮膚癌,以及結腸排泄袋。

很難想象她的母親在那種地方,待在那兒。她就像一顆小核桃一樣渺小。嚴謹地說,更像是一顆腎結石。顏色暗淡,沒有被曬出那麽多的水泡。

米莉安告訴自己,今天沒有重聚,她很開心。不是今天,也許永遠都不會了。但是,那個戰栗的感覺,那是什麽呢?是那失望的泥漿攪渾了這一片水域嗎?失望……什麽?她不打算去看看親愛的媽媽嗎?媽媽,那個直到米莉安懷孕了,才停止用對待一個下人的方式對待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