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我悄悄穿過走廊,在伊姆布萊恩會議室外面站了一會兒,隱約的說話聲透過門傳出來,但我沒有進去。我往護士的房間裏偷看,她坐在凳子上打瞌睡,凳子放在“單一靈魂”異能人的床間。我撞開雷恩女士的房門,看到她搖晃著腿上的佩裏格林女士,溫柔地把手指伸進鳥羽裏按摩。我沒對任何人說話。

漫步在空蕩的走廊和被洗劫的辦公室之間,我試圖想象家是什麽感覺,如果在經歷一切之後我選擇回去的話。我會跟父母說什麽,最有可能的是,我什麽也不會告訴他們。無論如何,他們絕不會相信我。我會說我發瘋了,給爸爸寫了一封充滿瘋狂故事的信,然後趕上一艘開往大陸的船逃跑了。他們會把它叫作壓力反應;把它歸因於某種莫須有的錯亂,並相應地調整我的藥;責備戈蘭醫生為什麽建議我去威爾士。而戈蘭醫生,當然他們再也不會聽到他的聲音了。他悄悄溜走了,他們會說,因為他是個騙子,是個我們從不該相信的江湖郎中。而我會回去做那個可憐的、受到創傷、精神失常的富家子弟雅各布。

聽起來就像一場監禁。然而,艾瑪是我留在異能界首要的動機,如果她不想再要我,我不會纏著她不放自貶身價。我有我的自尊。

既然已經體驗過這樣的異能人生,我能忍受佛羅裏達多久呢?現在的我和曾經平凡的自己相差甚遠——或者如果真相是我從未平凡過,現在我知道了——我變了。這至少給了我一些希望:即使在平凡的環境下,我也許仍然可以找到活出非凡人生的方法。

是的,離開是最好的選擇,真的是最好的。如果這個世界即將滅亡,無可挽回,那麽這裏對我來說還剩下什麽呢?逃亡、躲藏,直到再沒有安全的地方可去,再沒有時光圈可以繼續維持朋友們虛假的青春。注視著他們死去,抱著艾瑪任由她衰老,在我懷裏解體。

那會比任何“空心鬼”都更快地要我的命。

所以,是的,我打算離開,挽回我原來的人生中剩下的東西。再見,異能人。再見,異能界。

這是出於好意。

我溜溜達達來到一個地方,那裏的房間只有一半被凍了起來,冰就像即將沉沒的輪船裏的水,上升到距離天花板一半的高度,然後停了下來,辦公桌的桌面和燈頭像快要體力不支的遊泳者一樣伸出來。冰窗外,太陽正在下沉,墻上突然湧現出大量的影子,影子在樓梯井裏成倍地增加。隨著光線消失,冰變得更藍了,把周圍的一切都塗成深海的鈷藍色。

突然想到這很可能是我在異能界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和朋友們的最後一晚——他們是我有過的最好的朋友,我和艾瑪的最後一晚。

為什麽要獨自一人待著?因為我感到悲傷,艾瑪傷了我的自尊,我需要生悶氣。

這夠了。

然而就在我轉身要離開房間時,我感覺到了從前心裏那個熟悉的刺痛。

一只“空心鬼”。

我停下來,等待另一下疼痛的沖擊,我需要更多的信息。疼痛的強度對應“空心鬼”的遠近程度,而陣痛的頻率對應它的強弱程度。當兩個強壯的“空心鬼”追捕我們時,“感覺”是一陣長久持續的痙攣,但現在我要等上好久才能感覺到另一下——幾乎有一分鐘——當它襲來,卻如此微弱,以至於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感覺到了它。

我躡手躡腳地慢慢走出房間,沿走廊前行。經過下一個門口時,我感覺到了第三下刺痛:現在稍微強烈了一點,但仍然只是一聲低語。

我試圖小心謹慎地悄悄把門打開,但門被凍住了。我不得不猛拉門,將它晃得咯咯作響,然後用腳去踹,直到門終於突然打開,露出一道門廊和一間屋子。屋子被齊胸高的冰填滿。我小心翼翼地向冰靠近,凝視其中,即使光線微弱,我也立刻就看到了那只“空心鬼”。它蹲在地上,被冰一直包裹到墨黑色的眼球那麽高,只有頭上半部分暴露在冰面之上,身體的其他部分,那些危險的部分,張開的下頜,以及所有牙齒和觸須,都被卡在冰面之下。

這家夥眼看就要沒生命跡象了,它的心跳慢得幾乎停止,大概以每分鐘一次的頻率跳動著,而每一次微弱的脈搏都讓我感受到了與之相應的刺痛。

我站在屋子門口出神地盯著它,感到厭惡。它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毫無抵抗力,完全任人宰割。要爬到冰上把一根冰柱的尖端敲進它的頭蓋骨很容易——如果別人知道它在這兒,我肯定他們勢必會那樣做。不過我卻停住了:這個生物,它現在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我接觸過的每一個“空心鬼”都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記,它們腐爛的臉會出現在我夢中。很快我就要回家,在那裏我將不再是“空心鬼”屠手雅各布,我不想把這只也一起帶走。這與我再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