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第5/5頁)

我虧欠他們什麽?對他們的虧欠與我所欠佩裏格林女士的相比,或者與我對爺爺應盡的義務、與我對艾瑪甜蜜又沉重的感覺——每當我看著她,這感覺就變得更加強烈——相比,孰輕孰重呢?

天平總是向後者傾斜。但最終,假設我熬過這一劫,我將不得不正視自己所做的決定以及造成的痛苦。

假設。

設想總是把我的思索推回此刻,因為設想很大程度上仰賴於保持清醒。如果我分神,就不能有所察覺。設想要求我全心在場並參與到當下中來。

設想,令我害怕,卻也同樣使我神志清醒。

倫敦靠近了,村莊被城鎮取代,城鎮又被大片不間斷的郊區取代。我想知道在那裏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麽,又有什麽新的恐怖就要到來。

我瞥了一眼艾瑪腿上仍然攤開的報紙,頭版大標題是:《空襲令首都躁動,多人身亡》

我閉上眼睛,試著什麽也不去想。

* * *

[1] 譯者注:皇家郵輪盧西塔尼亞號,一艘英國豪華客船,1915年5月7日在愛爾蘭外海被德國潛艇擊沉,造成共1198人死亡。由於傷亡者中包括大量美國人,盧西塔尼亞號的沉默同齊默曼電報事件一道成為美國參加“一戰”的導火索。

PART TWO

如果有人注視著八三〇號列車嘶嘶地駛入車站,冒著蒸汽減速停下,他們不會注意到它有任何反常:不會注意檢票員和列車員們費勁地打開門閂,又把車門摔回去;不會注意一大堆男男女女擁出車廂,消失在湧動的人群中,他們當中有人穿著軍裝;甚至不會注意八個疲倦的孩子從其中一節頭等車廂邁著沉重的步伐魚貫而出,他們站在月台朦朧的光線中眨著眼睛,背靠著背形成一個保護圈,發現自己置身於噪音和煙霧的“殿堂”而感到茫然。

平日裏,任何一群像這樣看起來孤立無援又不知所措的孩子都早已招致某個好心的成年人上前詢問,問他們怎麽了,或者是否需要幫助,又或者他們的父母在哪兒。但今天,月台上站滿了數以百計的孩子,所有人看起來都不知所措、孤立無援,因此沒人太去留心那個頂著一頭歪斜棕發、穿著系扣鞋的小女孩兒,或是她的鞋子沒有完全觸地的事實。沒人注意那個戴著平頂帽的圓臉男孩兒,或是從他嘴裏浮現出的那只蜜蜂——蜜蜂測試了一下滿是煙塵的空氣,接著俯沖回它來的地方。

沒人把目光停留在那個眼圈發黑的男孩兒身上,也不會有人看到那只從他襯衫口袋裏向外偷看,結果被他用手指推回去的泥人。同樣,沒人留意那個打扮講究的男孩兒,他身穿沾滿爛泥卻剪裁精良的西裝,頭戴穿孔的禮帽,面容由於缺乏睡眠而憔悴枯槁,因為太怕自己的夢,他已經好幾天沒讓自己睡覺了。

沒人朝那個穿著外套和簡單連衣裙的大個子女孩兒多瞧一眼,她就像是由一堆磚塊壘成的,背上綁著一只幾乎和自己一般大小的扁皮箱。看見她的人誰也猜不到那只皮箱重得多麽驚人、裏面裝著什麽、箱子的一側又為何打了一排小孔。有個年輕人在她身邊完全被忽略,他被圍巾和帽衫裹得如此嚴實,沒有人能看見一寸裸露的皮膚,盡管此時正值九月初,天氣仍然很暖和。

然後是那個美國男孩兒,他的樣子如此普通,幾乎不值得注意。太過平常的外表令人們的眼睛從他身上一掠而過,即使他踮著腳尖、轉動脖子打量他們,目光像哨兵一樣掃過月台。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兒雙手緊握在一起,掩藏著一股火苗,火苗頑強地舔著小指指甲,當她沮喪時,這種情況時有發生。她像要熄滅火柴那樣晃動手指,然後吹口氣。火苗沒被熄滅,於是她把手指悄悄塞進了嘴裏,一陣煙從鼻子裏繚繞而出。也沒人看到她的舉動。

事實上,沒人仔細看那些來自八三〇號列車頭等車廂的孩子,所以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身上的任何異能。幸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