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焚心香

〔一〕

一連下了幾天雨,天氣涼爽了很多。因為下雨,沫兒和文清不用去采花,可以一直睡到日照三竿。

今天一大早,婉娘就叫了沫兒和文清起來,說北市有胡人新運來一批香料,要帶他們一起去看看。文清和沫兒換了新衣服——婉娘沒有食言,上次迎蝶粉事件之後給他倆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喜滋滋地同婉娘去了。

洛陽城極大,沫兒在城裏乞討時多在南市附近混,還沒來得及混熟北市就進了聞香榭,只聽說北市比南市還要繁華,早就巴不得去看看熱鬧了。因此一路上東張西望,指手畫腳,一刻也不肯停下。

大唐國民富庶,盛世太平,除了國家層面上的政治交往,民間的商貿往來就更加頻繁。北市緊鄰洛水,官道貨運和碼頭船運都十分方便,遠道而來的蕃客胡商都喜歡在此交易,賣了香料、駿馬、皮毛等貨物,再買茶葉、瓷器、綢緞布匹等回國,也有一些胡人在此安家。時間久了,這裏就成了胡人雲集的地方,附近有各種西域波斯風情的廟祠宇觀、酒肆食坊,還有一排排胡人的商鋪。

※※※

路上行人很多,馬車走得很慢,沫兒索性跳下車,自己隨意看。路邊一間胡人開的商鋪,裏面墻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獸頭獸角,胡人鷹鼻深目,嘴上留著卷胡,下巴的胡子精心地編了三條小辮,正拿著一種樂器陶醉地吹。旁邊一家是賣各種皮毛的,一個金發碧眼、皮膚雪白的胡人騎著一頭駱駝站在店門口,和店老板嘰裏呱啦地說個不停。

沫兒正應接不暇,一回頭,身後站著一個黑人,膚黑如碳,偏偏穿件雪白的長袍,沫兒嚇了一跳,以為又看見那些不幹凈的東西了。仔細盯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是個人。那人見沫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便朝沫兒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婉娘在車上笑道:“傻小子,別看了,你這樣看人,可有失我們天朝的禮儀。”

沫兒哪聽得進去,看到前面圍了好多人,便叫文清:“我去前面看有什麽好玩兒的!”

一頭紮進人叢,原來竟然是玩雜耍的。一個棕紅的矮子胡人,手裏拿著四個棒槌,一邊接一邊拋,四個棒槌像花兒一樣在空中飛舞,卻誰也不碰到誰,也不會掉在地上,贏得圍觀者的陣陣喝彩。旁邊一個枯瘦的老者,頭上圍著用整匹布做的頭巾,拿了一個葫蘆做成的樂器咿咿呀呀地吹,最奇的是,旁邊竟然有一條蛇,豎起身子離地兩尺多高,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沫兒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正看得入神,後面一個人突然撞來,沫兒一跤摔向那個拋棒槌的胡人,空中的棒槌乒乒乓乓掉下來,砸在沫兒身上。撞他的那個人也撲倒在地上,嘴裏嗚啊嗚啊地叫,頭發淩亂,一身白袍臟得分不清紋理。

沫兒也顧不得自己疼了,伸手去拉他。

那人撿起地上黑乎乎的果核丟進嘴裏,傻呵呵地笑,大聲吧嗒嘴巴。

從人群中擠進來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架起那人,口稱:“二公子讓我們好找!快回去吧,夫人都急死了!”

那人揮舞著雙手,大叫:“我成仙了!我成仙了!”

沫兒沒心看景致了,悶悶地回到車上。

文清問:“怎麽樣?好不好看?”

沫兒道:“挺好看的……我剛才見到元二公子了。”

“哦?”婉娘問,“他怎麽樣?”

沫兒垂下眼睛,“他瘋了。”

婉娘嘆了一口氣,“對一件事情過於執著,有時未必是好事。”

〔二〕

沫兒對婉娘在購買香料砍價殺價時的裝傻、挑剔、嬌憨、奸詐以及或滔滔不絕、或語重心長、或佯嬌裝癡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個時辰的工夫,他們就買齊了所有的香料,而且沫兒認為,這車香料必定是整個北市質量最好、價格最優的香料。

沫兒多次又使眼色又拉衣袖的,文清終於明白了沫兒的意思,慢慢地趕著馬車,婉娘在車子裏輕快地哼著小曲兒。

前面快到陶然居了,沫兒拉緊韁繩,馬車斜斜地朝陶然居門前的石獅子沖過去。婉娘喝道:“兩個小家夥想死哪?”

沫兒勒住馬,故作緊張地說:“啊呀,已經中午了,連馬兒也聞到香味想吃飯了。”

婉娘笑道:“你還不如說你想吃飯了呢!下車吧,我今天心情好,買香料省下一大筆銀子,中午請你們倆在陶然居吃。”

沫兒吐吐舌頭:“終於大方一次。”

陶然居是北市有名的酒樓,雖然不大,但獨具特色,味道以麻辣鮮香見長,好多住在洛南洛東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陶然居換換口味。

酒保帶了他們三人到二樓一個小圓桌處坐下。沫兒和文清興奮地翻看著酒保遞來的菜牌,為點什麽菜而不住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