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眼兒媚

〔一〕

衛家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個時辰,官府出動了數百名官兵才將火撲滅。火是從衛老爺新娶小妾的別院著起的,連帶燒了左右前後的二十幾處房產。因火勢太猛,房屋裏的人已經全部變成了灰燼,只有通過清點活著的人來確認死者。經過清點,官府確認,這場大火中,衛老爺,衛夫人,新娶的小妾林萍兒,一個小丫頭,兩個喝醉酒的家丁,一共六人被燒死,燒傷者無數。官府一度認為可能是三天前離開衛家的兩個小妾泄憤所為,但找遍了洛陽城,也不見兩個小妾的蹤影,此事最終被認定為意外事件。衛家又沒有子嗣,如此大的產業,僅一夜便分崩離析。

※※※

春草在聞香榭裏已經過了七八天,每日裏,婉娘都要給她手臂等處的傷痕上搽生肌露,將她的太陽穴和眉心點上聚魂香。

這日,沫兒看春草還是呆呆傻傻的,又開始埋怨婉娘:“都怪你,我要你早點買了春草回來,你卻不肯,如今春草這個樣子怎麽辦?”

婉娘苦笑道:“你已經埋怨我第一百八十遍了。”

其實沫兒心裏清楚,以衛老夫人的個性,她絕不會讓春草活著走出衛府,婉娘如果貿然去討要,只怕春草死得更早。

“我已經好了。”春草突然說。

沫兒欣喜地跳了起來,拉著她的手道:“太好了!別再想以前的事了!”

婉娘拉開春草的衣袖檢查她手臂上的傷。春草怯怯地笑了一下,道:“謝謝你們,已經好了。”

婉娘嘆道:“身上的傷好了,心裏的傷只怕難好。”

※※※

盡管文清和沫兒都希望春草能留在聞香榭,但婉娘認為,她父母健在,送她回家當然是最好的選擇。春草家在洛陽轄下偃師縣,距離洛陽城東七八十裏。第二天一大早,婉娘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糕點,又包上了一大錠銀子,文清套了車,三人一起送她回家。

出了上東門,又向東走了二十余裏,婉娘突然叫道:“文清,停車!”拖了沫兒下來,道:“春草,我和沫兒只能送你到這裏了。文清,你返回後就在這裏等我們。”

沫兒知道婉娘有其他事,並不多問,便和春草道了別,目送馬車走遠。沫兒笑道:“我發現你也不是特別小氣。”

婉娘一聽,頓時又嘆氣又心疼道:“還說?我這次被你嘮叨死了!要是再不表現得大方些,估計你就要做第二個林萍兒了!”說罷,又眉開眼笑道:“不過又完成了你一個要求。我答應你的三件事,只有一件了!”

沫兒突然警覺,疑惑道:“你這次本來也打算救春草的吧?”

婉娘莞爾道:“焚心香這筆生意,在你這裏還算是小賺了一筆。”

沫兒氣急敗壞道:“奸商!奸商!……白白浪費我的一個機會!”

婉娘嫣然一笑,道:“我已經說了,要你考慮好,是你非要用的呀。”

〔二〕

沫兒氣鼓鼓跟婉娘拐到一條種滿松柏的大道上。再往前走,視野突然開闊,左邊是一個大的放生池,池上一座漢白玉石拱橋;右邊是一片種著矮松的塔林,十三層的齊雲塔直插雲霄;左右兩側各站著一匹石雕白馬,大小和真馬相當,形象溫和馴良;後面則是一大片雄偉壯觀的廟宇,正門由三座拱門組成,正中拱門的匾額上書三個彩金大字“白馬寺”。

沫兒一聲歡呼,如一匹脫韁的小馬,撒著歡兒地跑。

白馬寺五層大殿,坐落在一條筆直的中軸線上,兩旁偏殿則互相對稱。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等各層大殿金碧輝煌,雕梁畫棟,供奉各不相同。沫兒在大殿之間跑來跑去,只要看到神像便跪下磕頭,婉娘只好哭笑不得地跟在後面。

天王殿正中置木雕佛龕,龕頂和四周有五十多條姿態各異的貼金雕龍,龕內供置彌勒佛;殿內兩側,坐著四大天王,個個眥目瞪眼,威風凜凜。沫兒在此看了良久,拉著婉娘東問西問,連稱一定要等文清來了再看一遍。

此時日上三竿,香客漸漸增多。婉娘看著沫兒在那裏指指點點,亂蹦亂跳,忽然有人從背後用雙手蒙上她的眼睛,大聲笑道:“婉娘,猜猜我是誰?”

婉娘笑道:“公孫小姐,近來可好?”雙手松開,回頭一看,公孫玉容依舊一身黑色胡服,面色如春,正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婉娘道:“公孫小姐氣色真好。今天也來遊玩?”

公孫玉容突然臉現紅暈,回頭叫道:“於公子!”

正在一處殿堂與僧人說話的年輕公子快步走了過來,模樣雖不及元二公子俊美,倒也瀟灑清爽。

公孫小姐道:“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聞香榭的婉娘,她家的香粉可是洛陽第一家。”於公子施了一禮,道:“久仰聞香榭大名。”婉娘還了一禮,笑道:“愧不敢當。”朝公孫玉容一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