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烏靈煙

〔一〕

三月三。

在神都洛陽,各家各戶都要吃雞蛋、挖薺菜,遊春踏青。

這天。洛水南岸大片的桃花正開得花團錦簇,遠遠望去,猶如少女緋紅的臉兒。踏青的遊人歡聲笑語不斷,但最熱鬧的,當屬城外上東門外的商市。這時天時尚早,商市已經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各種吃的、用的、玩的、戴的琳瑯滿目,一幅繁榮歡欣景象。

唯獨一個八九歲的小乞丐,頭發淩亂,眼珠漆黑,一臉的陰霾愁苦,顯出不符合年齡的老成。他縮著肩膀躲在一塊大石後面,偷偷觀察來往的人群。

一股誘人的香甜隨風四溢。小乞丐聳起鼻子,盯著不遠處兩個盛滿麻花的大籮筐不住吞咽口水,辨認著高高挑起的條額上寫的“上店街麻花”幾個大字,恨不得去偷一些來。

他唯一的好友——劉莊村小五的娘病重,只想吃口麻花,小乞丐聽了好友的哭訴,拍著胸口保證幫小五弄些麻花回來,可現如今他在街市站了半天,一文錢都沒要到,肚子餓得咕咕響,別說麻花了,連最便宜的幹饃饃都買不起。

賣麻花的中年胖掌櫃卻不曾注意到他,一邊手腳不停地做著生意,一邊同旁邊經過的熟人打招呼著,不多一會兒,兩擔麻花已經賣空了一半。

小乞兒嘆了口氣,剛想湊到麻花擔前討根麻花,集市上突然喧嘩起來,一個身穿綢緞芥衣的大漢,騎著匹高頭大馬,從集市東頭一路奔馳而來。一時間,賣糕點的、賣包子的、賣鹵肉的、賣日雜的、賣鐵鍋的,都慌不叠地搬起家什躲避,小乞兒嚇傻了一般呆在路中間,眼看就要撞上,被旁邊的王掌櫃一把拉到路邊。那大馬停也不停,一路“得得”地過去了。

“瞎,你這孩子……”王掌櫃這才注意到被自己救回一命的是個穿著破爛的乞兒。他素來心慈,看這孩子瘦瘦弱弱,腳上胡亂纏著幾片破布權當鞋子,一時憐惜心頓起。遂叫小夥計找了個舊籃子鋪上油紙,裝了滿滿一籃麻花,又細心地在上面蓋上紅油紙,接著從陶罐裏拿出一個雞蛋,遞給乞兒。

“孩子,今兒三月三,要吃雞蛋哪。這些麻花也送給你吃吧!”

小乞兒眼光一閃,似乎有眼淚要奪眶而出。他接了籃子,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老成地說:“王掌櫃人好,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王掌櫃一臉和氣地擺擺手,不以為意。

〔二〕

這乞兒正是方沫兒,年方九歲,無父無母,原先被汝陽縣梅庵的方怡師太收留,方怡師太半年前去世後,他只身一人流落到洛陽郊外行乞,平日就住在離貧戶小五家不遠的破土地廟裏。沫兒表面刁鉆古怪,為人卻很重情義,他素來乞討看慣了別人臉色,不免個性有些偏激,如今得了王掌櫃一整籃麻花,倒喜得不知該怎麽好了。

“梆!”一個杏仁瓠子準確地打在他的頭上,還伴隨著一聲低笑。

沫兒朝杏殼兒丟來的方向斜了一眼,原來是個穿黃衫的女子,眉眼靈動,容貌清秀,站在高處的台階上,用一個魚戲蓮葉的團扇掩著口兒正對著他笑呢。後面跟著一個憨厚的少年,一手抱著個潔白的瓶子,一手拿著一包杏仁。

沫兒橫了他們一眼拉過山石旁邊一株低矮桐樹的葉子擦了擦手,不耐煩地撫掉頭發上掛著的半個杏殼子,轉身跑開。他決定先去河東挖些薺菜,一並給五兒帶去,才沒空理會這些閑人。

沿著洛水往東近水的地方,薺菜長得又肥又大。沫兒用棍子挖了,用前襟兜著,一會兒工夫就挖了一大兜子。看看差不多夠中午吃的了,他直起腰,準備回去,卻看見前面的草地上一閃:一塊魚形玉佩半掩在草叢裏。玉佩有一寸多長,顏色翠綠,雕工精致,在魚背鰭處穿了一條紅色的絲帶,像是遊人不小心掉落下的。

溫潤的玉魚兒握在手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沫兒用手掂量著,突然想,這個玉魚兒應該很名貴,要是當掉它,就可以給小五的娘抓藥了,一時跳將起來,恨不得一下子找到小五,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已經挖好的薺菜自是一棵也舍不得丟下。沫兒耐心地將薺菜兜在衣襟裏。正要起身跑開,卻見一大漢張望著走了過來,一看到沫兒,就吆喝道:“嗨,小子,有沒有見到一塊玉佩?”

那大漢一臉橫肉,著一件芥色綢衣,將前方下擺撩起紮在腰帶上,露出烏黑閃亮的玄色長褲,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正是剛才在集市上縱馬差點撞到自己的人。

沫兒後退了一步,呆呆地看著他。

大漢向四周草草搜尋了一番,雙眉緊皺,目露兇光,道:“小子!我剛才就在這裏撒了泡尿,回頭就不見了玉佩,就你在這裏挖野菜,不是你撿了還有誰?說,是不是你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