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自殺沒有痛苦

米莉安的血像冰冷的雪泥,在血管中緩緩流動,所到之處,皮膚上便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我明白了。”她平靜地說。

“一山不容二虎,我們兩個不能在這個組織中同時存在。”

米莉安歪著腦袋,在高高吊起的肩膀上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跡。

“這本日記。”哈裏特說著從馬桶蓋上拿起了米莉安的日記本,“你在裏面寫的東西我全都看了。你和我出身相似,都來自小城市的郊區,家庭生活壓抑,渴望掙脫束縛。只要稍加引導外加一點點鼓勵,你就會喜歡上你現在的生活的。”

“我和你不一樣,我沒你那麽殘忍。”

哈裏特用手指反敲著日記本的封面。

“得啦,小偷遇上賊,誰也別說誰。不過我們之間倒的確有一點不同,”她說,“即便有英格索爾堅定的領導加上我的生活經驗,我們也救不了你這種一心求死的人。”

“一心求死?”

“對。我能在你的字裏行間讀出言外之意。”哈裏特突然神采奕奕,這在之前她虐待米莉安時是沒有過的。米莉安有種不祥的預感,即將到來的傷害,也許將是前所未有的。

“那你都看出什麽名堂了?”

“你想自殺。”

米莉安沉默了。呼吸是她發出的唯一的聲音——空氣從流著血的嘴巴吸進去,而後費力地從幹燥的鼻孔呼出來。

“我從來沒寫過自殺的事。”她最後說。

“你的否認很沒有說服力。”

“是真的。我從沒寫過,真不知道你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你雖然沒有直接寫出來,但你的意思是明擺著的。在每一篇日記的開頭你都會注明所剩的頁數。你甚至明明白白地暗示我們你在為了某件事而倒計時。與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你能看到的東西的事實相比,這樣的結論並不難得出。我說得對嗎?”

“胡說八道。”

“是嗎?我認為自殺將是你的最後一搏。你在這裏面說了很多關於宿命的事,但你仍然不知道自己將會怎麽死掉,對不對?”哈裏特咧嘴一笑,“自殺就是你掌控自己命運的方式,也是你對那個拿著氣球的小男孩兒的救贖。”

米莉安再也抑制不住,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流過臉上的瘀青,和幹涸的血。

“這沒什麽,”哈裏特說,“我能理解。”

她說的是真的,米莉安心想。自殺的念頭其實早就深埋在她的心裏。日記的終結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每一次當她如期而至造訪某個人的死亡現場——順手偷走他們的錢財——她都會在日記上寫明:又一頁,離最後的終結又近了一頁。她從來不知道終結之後會是什麽。當那一刻終於到來時,她會毫不猶豫地用任意一種方式結果自己。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種死法:刀、槍、藥、火、車禍、跳崖、投湖、挑釁黑幫。她可以在路邊抓起一把石子吃掉,她也可以偷警察的槍,然後持槍跑到滿是小孩子的幼兒園。死是很簡單的事。

她腦子裏沒有任何特定的方案,因為臨時發揮能顯得她更聰明,就像躡手躡腳地溜到命運背後,然後出其不意地嚇它一跳。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從來沒有在日記中透露過半點自殺的想法。她以為,只要她不說也不寫,命運就無從知曉她的打算。

現在她覺得這邏輯愚蠢透頂,但真的是這樣嗎?她也不免懷疑。

哈裏特打開手機,用拇指在一個按鍵上按了幾下。然後她把手機舉到米莉安眼前讓她看。

那是一張用手機拍攝的模糊照片,但從畫面中她清楚看到了一輛牽引式拖車的車尾。

即便哈裏特沒有說,米莉安也知道那車子是誰的。

“他們已經找到你的朋友了,現在正跟蹤著呢。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雙眼,大腦,生銹的剖魚刀,燈塔。

米莉安眨了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可該死的眼淚仍止不住地往外流。

哈裏特晃了晃日記本,“還剩下九頁。”

然後她把那些空白的頁面一頁一頁地撕了下來。每一頁都像一把刀,砍在米莉安的心臟上。而哈裏特故意拉長的撕裂的聲音,又使刀口更深了幾分。

哈裏特把撕下的每一張參差不齊的紙都丟在了身後。

到最後一頁了。

“親愛的日記本。”哈裏特說道,仿佛頁面上有她可以直接念出的文字,“這是我的最後一篇日記了。我那開貨車的男朋友被我的新老板殘忍殺害了。生活不易,生存不易。命就是命,什麽什麽的,全是廢話。”

說完,她把那一頁扯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沒有字,但米莉安還是不敢看那張紙一眼。她雖然沒看,但卻聽到了那張紙被哈裏特扔到半空的聲音。而後又聽到日記本掉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