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路易斯

高速公路仿佛沒有盡頭。車窗外黑咕隆咚,只有前面的車燈射出長長的光柱,將黑夜一分為二。路旁的松樹、指示牌從黑暗中顯現出來,又飛快地閃入車後面的黑暗。

卡車司機是個大塊頭:手握起來像沙包,肩膀結實得像公牛,胸脯好似石墩。但他胡子刮得幹幹凈凈,臉膛圓潤,目光柔和,頭發的顏色如同陽光下的沙灘。

說不定他是個強奸犯,米莉安心想。

卡車的駕駛室裏同樣整潔幹凈,甚至幹凈得有些離譜,連一點點灰塵都看不到。一個有潔癖的控制狂,連環強奸殺人犯,會用女人的皮膚做衣服的變態,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測接二連三地蹦進米莉安的腦子裏。車載無線電台安裝在一個鍍鉻平板上,座位是棕色的皮革(說不定是人皮)。後視鏡上掛著一對兒鋁制中空的骰子——骰子各面的點凸在外面——在半空中慵懶地轉來轉去。

“人生就像擲骰子。”她忽然發了句感慨。

史萊克一時沒反應過來,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去哪兒?”審視了米莉安一番後,史萊克問。

“沒哪兒,”她回答說,“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裏是哪裏。”

“去哪兒都無所謂?”

“差不多吧。反正我只想離那家汽車旅館和那兩個渾蛋遠遠的。”

“萬一我正要去另一家汽車旅館呢?”

“只要不是那一家,我都無所謂。”

史萊克看起來有些憂郁。他一雙大手緊緊握著方向盤,雙眉緊蹙。米莉安心想他是不是正在偷偷計劃著如何對付她,或者盤算著她雪白的腦殼將來能派個什麽用場。做個骷髏糖果盤應該不錯,或者做一盞燈。大概在兩年前她曾去過墨西哥,好像正好趕上亡靈節[1]慶典?那些被裝飾得五顏六色的祭壇——香蕉、亡靈面包、萬壽菊、芒果、紅絲帶、黃絲帶。不過她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些別致的骷髏糖:用堅硬的調和蛋白制成頭骨,象征死亡,上面點綴各色各樣的糖果小吃,做出眼睛和嘴巴的形狀,既美味又有趣。也許旁邊這家夥正打著這個鬼主意呢——把她的頭骨裹上糖漿,嗯,味道好極了。

“我叫路易斯。”史萊克忽然開口,迫使她的胡思亂想暫告一個段落。

“省省吧,老兄,”她說,“我對交朋友不感興趣。我只想搭個便車離開這兒。”

這樣的回答應該能讓他閉嘴了吧?她心裏想道。事實的確如此。不過他卻變得更加心事重重起來。史萊克——對了,他叫路易斯——咬著嘴唇,仿佛陷入了沉思,但手指卻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他生氣了?不高興了?打算現在就強奸了她?米莉安什麽都說不準。

“好吧,”她脫口而出,“你想聊就聊吧,我陪你聊。”

他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卻並沒有開口。

米莉安決定自己先起個話頭。

“你想知道眼睛的事兒對吧?”她問。

“什麽?”

“黑眼圈,我眼上的瘀青。你一下車就看到了對不對?別不承認。”她清了清嗓子,“不過你的卡車倒是真心不錯,裏外都閃閃發亮。”而她心裏想的卻是:說不定你擦車用的是像我這樣漂亮姑娘的頭皮。米莉安即便在胡思亂想之時也沒有忘記順帶恭維一番自己的美貌。這種話她通常都會大聲說出來的,不過鑒於當前的情況,說出來恐怕會被直接踢到外面濕淋淋的公路上。

“沒有,”他結結巴巴地回答,“不,我是說看到了。但你沒必要告訴我——”

米莉安打開她的挎包,在裏面摸索著什麽,“你看起來有點迷瞪。”

“迷瞪?”

“對,迷瞪。這詞兒挺有意思,你說呢?有點土,有時候還容易和睡覺那個眯瞪搞混淆。比如說,我困了,先眯瞪一會兒。”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

她掏出一支煙塞到嘴上,另一只手開始撥弄打火機。

“介意我抽支煙嗎?”

“介意。不能在車裏抽煙。”

米莉安不由皺起了眉頭,此時此刻她特別想來一支。無奈,她只好收起打火機,任由香煙叼在嘴上。

“好吧,你的車你做主。咱們還是說說我的黑眼圈吧,大概你只想聊這個。”

“是那兩個混混打的嗎?我們可以報警。”

米莉安哼了一聲:“就那倆貨,你覺得像是他們打的嗎?拜托,我一個人就把他們擺平了。這是我男朋友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