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歸

一、

銅柱就聳立在不歸客棧大堂的正中央,在火光下泛著青銅光澤,分外醒目。但該銅柱並非建築用的梁柱,而是內部中空,可以填入炭火燒得滾燙,來執行十分殘酷的烙刑。曾經有那麽一個年代,每一天都有人被綁在銅柱上,隨著炭火的逐漸加熱而發出淒厲的慘呼,直到被燒成一具焦屍。

事實上,這裏過去就是一間行刑室,是草原上騎馬的部落與北方騎狼的部落發生戰爭時的遺物,後來戰爭結束了,此處被改成了客棧。當初的創建者刻意保留了一些廢棄的刑具,比如樹在大堂中央的那根銅柱。當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肯屈服的馳狼部落的戰士在這種烙刑下喪生。而現在,這根銅柱僅僅是一個裝飾品而已。

苦露鎮位於寒冷的陰羽原的南端。從此處往北,人跡罕至,也沒什麽生意可做,只是偶爾會有旅行者來到此處,所以全鎮也只有一家客棧,並且生意清淡。只是在這種幹冷苦寒之地,連蛀蟲都沒有,造起的大帳篷也足夠結實,沒什麽維護成本,所以不歸客棧也一直無可無不可地存活了下去,只是老板必須要靠普通牧民的營生才能賺夠錢養活自己。

三月的陰羽原仍然寒冷,天空始終陰沉沉地不見陽光,草原上有連一點零星的綠草都難以找到。這裏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被白皚皚的冰雪所覆蓋,只有幾個月的時間會有耐寒植物從凍土裏鉆出來,展現著生命的頑強,不歸客棧的生意也大多來自於這個時段。眼下剛剛三月中旬,正是晝短夜長的時節,居然就有人跑到這裏來挨凍,還真是不容易。

不歸客棧的現任老板、蠻族人圖馬這一天喂完了牲畜,正坐在櫃台後面打盹,忽然門被拍響了。他本以為是哪個鄰居過來借東西,把門打開,居然鉆進來一個氣喘籲籲的陌生人。過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個旅客,是來住店的。

不等他招呼,這位客人就徑直奔向了帳篷中央的火塘,看那個架勢,似乎恨不能一頭鉆進去。圖馬笑了笑,把一直用熱水溫著的一壺青陽魂取出來,倒了一碗遞過去。客人抓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比雪還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血色。

“我過去總覺得青陽魂這樣的酒太烈了,不好喝,現在才知道,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酒啊!”他一邊贊美,一邊摘下了頭上的皮帽,露出一頭的銀發。圖馬知道,有著金色或者銀色頭發的,多半是來自寧州的羽人,在他這間生意清淡的極北客棧裏,也曾經來過幾個羽族遠遊客,所以他見到羽人不會太吃驚。

“你來得不是時候嘛,”圖馬說,“三月份,你們寧州已經春暖花開了,瀚州大部分地方的草原也都綠了,但在我們陰羽原,仍然是冬天,牦牛都能凍死。你到苦露鎮來,也是為了向北去探險嗎?現在可不是季節。”

“你這間客棧真不錯,”羽人避而不答,環顧著這座巨大的帳篷,“我也跑過不少地方,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帳篷。”

“在我們的蠻語裏,這種帳篷叫做‘卡宏’,”圖馬說,“北邊太冷了,普通的帳篷擋不住風,所以祖先們就發明了這種辦法。其實你仔細看,它只是表面像帳篷,內部結構是先打地基、再鋪圓木,然後糊上草泥,直到完全不透風為止,已經很接近東陸的房屋了。”

“在這種地方住著,可真不容易啊,”羽人在火塘邊上搓著手,“給我來一個房間。需要登記點什麽情況向官家備案嗎?”

“自從戰爭結束,這裏就沒有官家了,”圖馬回答,“進了卡宏的都是客人。”

一般會選擇跑到苦露鎮來受凍的旅客,多半都不是常人,這是圖馬在多年的客棧營生中得出的結論。所以他也不去過多詢問來客的情況,既然對方不願意說,那就算了。他很快整理出一個幹凈舒適的房間,讓這位叫做雲湛的羽人住了進去,坐騎也放入了牲口棚。

看來雲湛一路跋涉來到這裏甚為辛苦,所以他大睡了半天加一夜,到天明的時候才醒來。據他說,他從東陸的宛州出發,走了快一個月才到達這裏,渾身的骨架都快被馬背顛散了。

“已經很不錯啦,看來現在的官道修得挺不錯的,海運也很方便,一個月就能從宛州到陰羽原,”圖馬感慨地說,“換了過去,沒有三五個月是走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