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鬧 第5章(第2/9頁)

  藍田半人山洞門口,一會不見,天上人間,本來是空蕩蕩一片雪地,一時三刻之間,給清理得幹幹凈凈,露出褐色的石頭地面,我眼尖,還遠遠看見山洞門口,巍巍豎起的,還有極高極寬一片水晶屏障,倒像一幅好大的布景。我將福福輕輕放下,它閉著眼,要不是探得喉間還有呼吸,我幾乎疑心它已經死了。

  自己走過去,水晶屏障後忽然伸出一只手,刷就把我拉過去了。藍田兄滿臉在街上攔路搶劫成功的表情,對我拼命打手勢,“行了,行了,現在看你了。”

  狐鬧(33)

  果然是看我,要不怎麽一轉頭,兩只冷冰冰的眼睛正對我直瞪著。仔細一看,是福福那凍成一團的倒黴主人,此時被藍田兄從空中解了下來,而且去除了包裹周身的玉石,身子硬邦邦站在那裏,我好好端詳他,面目溫厚,紋路整齊,性情是一等一的好人,怪不得一只狗也為他死心塌地,可惜薄命相,上天有時候也不見得真正公道——然而什麽是公道呢,擁有比別人更多的愛,就要付出更多代價,那本賬,怎麽算是平衡。

  嘆口氣,我問藍田兄:“現在怎麽樣?”

  他詳細解釋馬上要上演的大戲劇本,分配我的角色是幕後黑手,“喏,你用你的法子,將元神強行進入這人身體,他死去很久了,不會有靈魂的對抗,應該很容易,我要你催動他的肌肉進行活動。”

  點點頭,然後呢?難道要我馬上跑出去炸一把屍?告訴你這樣行不通啦。

  我嘮嘮叨叨,藍田兄就對我白了好大一眼,曰:“誰說叫你跑出去。”

  他指指門口那塊水晶屏,“看到沒,那個是一塊很特別的水晶。”

  那的確是一塊很特別的水晶,特別之處在於,當藍田兄跑到水晶後面去,不曉得鼓搞了一下什麽之後,我忽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藍田兄,正活靈活現地對著我嘆息,眨眼,嘴巴一張一張的,從口型看,好像是在講故事,凝神觀察,我想起來了,這就是我不久前剛進去山洞時候所發生的場景。難道說?

  想上天給我一個那麽睿智的頭腦,果然不是專門為了調皮搗蛋的,偶爾也會發揮一點正面作用——就是我這麽隨便一個難道說,竟然硬是給說中了。

  那塊巨大的水晶屏幕,可以設置特殊的磁場,將人記憶中經歷過的場景還原為現實,簡而言之,就是一台受命於天的放映機,讀取的數據則來自人的大腦。

  這麽完美的技術,藍田兄還說只是賭一賭,如此謙虛的精神,我實在應該好好學習,結果人家頂住了虛榮的吸引,誠實地說不是。這不但是賭博,而且是很沒有把握的賭法。對於一個活人來說,調用腦子裏的記憶場景是很容易的,比任何一台計算機都更精確快速。想見王母就王母,周公就周公。

  這麽神奇,我就算已經目擊過一次藍田兄的現場演示,都還是有點不信,逼得藍田兄出動了案例說服法,主人公鼎鼎大名,來頭非同小可,乃是漢武帝與李夫人,當年海上術士作法,為皇帝招李夫人,帳幔縹緲中,盈盈冉冉出現的佳人倩影,也就是漢武帝的舊情如夢,折作眼前如幻罷了。

  既然如此霸道,那問題的關鍵是什麽呢?

  問題的關鍵就是,我們需要讀取數據的這位仁兄,是個死人。

  死人如死硬盤。等閑讀不到。就算等閑讀到了,也沒有索引,不知地址,完全信馬由韁,逮住什麽是什麽。

  果然是一場大賭博。

  萬一胡亂一讀,發現原來這位主人,生前曾經想過把福福煮來當香肉鍋,那我們一眾人等,苦心孤詣搞出來如此下場,作何感想?

  藍田兄睜一雙無辜無邪的眼睛,對我靜靜看著,神色中滿是不可理喻。

  我竟然臉上一熱。是,我看人無數,看人心底最黑暗處的河流漂浮最腐爛的屍體無數。

  但,總有例外吧。

  總有總有例外,

  叫人有一點點希望吧。

  我吐出一口氣,問:“好,我能做什麽?”

  我能做事情,是我的本行,也是我的愛好。

  雖說這位仁兄死了,記憶體卻並沒有損壞,只是需要合適的能量沖擊加以激活而已,因此,我就負責將元神進入他的身體,開動那部僵化停頓很久的機器,以我的經驗,此刻反映出來的記憶,通常是他一生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我希望那是好事,即使和福福無關,千萬千萬,是開心事。讓福福見到夢寐以求的笑臉,安然下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