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鬧 第5章

  狐鬧(32)

  他橫我一眼,耶,在水晶裏看起來,那眼風都特別大力啊。慢慢吞吞說道:“誰要砸你,告訴你,既然那只狗也到極限了,我們就賭一把,要是能完成它的心願,上天言好事,我們也松口氣,要是沒有,也只有算它倒黴了。”

  話說得中肯,我也很同意,誰知道呢,也許福福上輩子是個人呢,欠它主人好多錢呢,要不然,狗見多了,怎麽就癡心到這個份上,帶壞樣,挑戰閻王權威,該遭天譴啊。

  關鍵是,怎麽賭呢。

  我一早也該料到,以藍田半人那種只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玉喝風,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小農意識,大腿一拍拍出來的點子,去地最多三尺三,不過,也估摸不到有這麽簡單。

  他說,一會我們分工,我出去把那狗引出兩公裏左右,讓它看不到洞口前一會要搞的名堂,而他們,就負責舞台搭建和施工,大功告成以後,第一時間給我一個暗號,我就趕緊把福福領回來,他們有一個特別的辦法,可以讓福福見到他主人最後一面,行還是不行,就看這一票了。

  聽完這交代,我一側耳朵,“昂?”

  他認為我尊聽有恙,真的湊過嘴巴來,要大聲再復述一次,我沒好氣地一把拍開他,“去去去,搞了半天,我的任務就是王二小?”

  該非人有術而不學,對中國人民偉大的抗日戰爭典故一無所知,王二小在他聽來,與隔壁張三無異,我比劃了兩下,繼續抗議:“我就引引狗?你們是主角?”

  抗議了一會之後,想想福福在洞外挨得辛苦,我如此胡攪蠻纏爭戲份,未免太不講義氣,於是泄氣,悶悶地一擺手,“你說什麽就什麽吧。”

  藍田兄鼻子裏發出“哧”的一聲,轉身就走了。坐言起行,君子行徑啊。

  我趕緊也跑出洞外,冰天雪地中,果然福福還臥在門口,頭顱無力地靠在自己爪子上,眼神定定看著我去的方向,一見人影,立刻點燃激烈火花,掙紮著便要起身,結果一見是我,瞬息又暗淡,喘息著繼續伏低。我蹲下去抱住它頭,輕輕說:“乖狗,很快就好了,很快。”

  知道它再也走不動,我幹脆把福福抱起來,像抱一個嬰兒似的,擁在懷裏,狗狗的頭,貼著我的脖子。哼著兒歌,我們慢慢在雪地中漫步遠去,忽然頸子上皮膚一涼,我低頭去看,福福澄明的眼角,一滴晶瑩淚水,慢慢滑下。

  我的手指陷在它瘦弱而柔軟的背脊上,感覺著血脈與筋肉拼盡全力地搏動收縮,維持一息尚存的生命。此時此刻,世界廣袤無垠,安靜如死,它的記憶就是我的記憶,它的心事也是我的心事。

  它的主人曾經這樣抱過它,當它是小狗的時候。頭和頭互相依靠著,聽彼此血流的溫柔聲音。

  它的主人也是這樣抱著它,在彼此都在意外事故中耗盡了最後能量的時候,他的手臂,將它的脖子輕輕環住,向上帝祈禱賜予自己所愛的快樂。

  再也沒有人這樣抱過它,在一切往事都幸福得令靈魂戰栗,心靈撕裂,而現實冰冷高大,比阿爾卑斯更難忽視。更難翻越。

  因此付出一切一切的代價。等待妄想中的回歸與重現。為了自己,或為了誰。

  我埋下臉去,在福福的皮毛裏,忽然開始號啕大哭。

  一哭哭得我發暈,還和福福在雪地裏走了良久,藍田半人那群死鬼不曉得到底在幹什麽,竟然一直都沒有消息。我忍不住要耍一手元神開裂,分身去看看究竟,忽然全體屁股,嗡的一聲發起熱來,那感覺,就好像在褲子裏面包了一床電熱毯,然後開始漏電一樣。我抽出手一摸,手指上便沾上了那個熱的感覺,粗粗一看,我的天,藍田半人什麽時候在我身上做了手腳,居然沾我一屁屁的玉屑,我從頭到尾還一點知覺沒有。就憑這一手,哪一年玉田裏收成不好,大家也餓不死的啦,集體轉行去當小賊吧。

  這玉屑發熱,意思是要我回去了。急抽身,忙撤步,跑馬流星,瞬時間就竄了回去。福福還是穩穩當當在我懷裏,它雖然高大,除了讓我跑起來時眼神有點受阻礙外,重量和一枚羽毛無異。我不住口地嘮叨:“乖啊,撐住啊,很快就好了,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