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兔死狐悲

  某些事情說起來輕松,做起來卻艱難無比。比如兩個不要命的家夥想要到大漩渦裏去享受海神的詛咒,海神卻未必肯賞這個臉。眼下的長眠之海中漩渦怒卷,哪兒需要什麽大漩渦?再堅固的船進去後一分鐘之內也肯定被徹底拆散。

  雲滅把船上所有人都聚攏起來,簡明扼要地表達了這麽個中心思想:老子不想活了,非要進大漩渦不可;你們只要能想辦法把老子活著弄進大漩渦裏,接下來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你們要是想不出辦法,老子就把這船駛進風暴裏去,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其實他是只色厲內荏,要是找不到法子,他也不會真拉了全船人給他陪葬。但是面對死亡的威脅,誰又敢輕易嘗試一下,讓自己的玉陪著這兩塊石頭一起焚掉呢?

  最終還是船長站了出來,從眼神來判斷,他已經確鑿無疑地在這兩人身上貼上了“瘋子”的標簽:“你們真的想要被大漩渦吞掉?”

  看到對方肯定的動作後,他嘆了一口氣,以破財免災送瘟神的姿態回到自己的船艙,不久後走出來,手裏拿著一片薄薄的布片一樣的東西,等到抖開之後,人們才發現這於玩意兒大得出奇,好似一個透明的口袋,裏面填上七八個人都沒問題。

  “這東西叫浮漂,河絡與,鮫人合作的結晶,”船長說,“裏面有盛放空氣的魚鰾,可以呼吸,本來是河絡用來探索地下暗河的,也可以作海上緊急救命用,很結實,海浪應該也拍不碎。但是,你們也看到了,人進去之後不能操縱方向,你們只能任由海流卷走。所以如果無人救援,在海裏用浮漂,終歸是一個死。”

  “謝了,我們要的就是去死。”胡斯歸一把搶了過來。船長嘴裏咕噥了一句,看樣子是有些舍不得,但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巴不得這兩個惡棍趕緊去死。

  於是兩個惡棍就去死了。當風向變化為東風後,他們鉆進了那個古怪的浮漂,被扔進了海裏,隨著波浪被沖入了風暴之中。

  如船長所言,海水的確無法浸入,而兩人也完全不能控制方向,但那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片刻之間兩人已經在浮漂裏打了無數個滾,若不是平時訓練有素,只怕已經吐了一身。身邊偶爾還有巨大的鯊魚、章魚一類的海獸出現,但它們自己也疲於奔命,完全無暇攻擊。

  此時兩人才能真正體會到大海的力量,體會到為什麽海上航行的人都那麽敬畏海神,它的確是一個無可抗拒的主宰者,只要願意,可以在任何時候奪走你的性命。而再大再堅固的海船,在大海中都只是一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玩具。

  雲滅忽然想起了在陽光中舞蹈的塵埃,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忙亂,自己現在就是這樣的塵埃。浮漂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的心卻在一點點下沉:也許他們不該這麽冒險,把自己扔進這種甚至完全無法自救的境地。外面狂風呼嘯,巨浪滔天,即便他們反悔想要飛回去,也必然卷入驚濤駭浪中。

  正值午後,天空卻已經昏暗得近似夜晚。即便浮漂材質特異,水在上面停留不住,兩人的視界也已經十分模糊,幾乎不能辨物。只有當電光亮起,才能勉強看見四周如山巒般起伏的巨浪。

  雲滅耳聽胡斯歸對他說了幾句什麽,去壓根聽不清內容。他大喊一聲:“別說了,我一句也聽不到!”隨即反應過來,對方也聽不到自己的這句話,不由得苦笑一聲。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一個聽起來很低沉,卻迅速壓倒一切風浪聲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什麽受傷的野獸在低嗚,又像是在很遙遠的距離之外千軍萬馬在向著同一個方向奔流、聚焦,當下一道電光閃起時,兩人看到了大漩渦。

  那真的很像一只怪獸貪婪的嘴,正要把天地之間的一切都吸進去。漩渦在不斷擴大,而亂轉了許久的浮漂也找終於找準了方向,義無反顧地沖向了漩渦的中心。雖然這是兩人一直所期待的,但真到了這一時刻,心中仍然緊張萬分。

  正如青衣書生所描述過的,海水竟然都直立而起,好好似藍色的墻壁,更確切地說,像一口巨大的深井。浮漂載著雲滅和胡斯歸在井上瘋狂旋繞著,一點一點地逼近井底--大漩渦的中心,那種轟鳴聲也漸漸變得讓人無法忍受,充斥著整個頭腦,仿佛要把他們的頭顱生生撐裂,雲滅甚至有種統幻覺,覺得自己的眼珠正在一點凸出,隨時可能爆掉。但他狠咬了一下舌尖,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想要看看漩渦究竟能將他們帶向何處。假如自己判斷錯誤,最終難逃一死的話,他也不希望閉著眼睛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