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雲州

  泰豐酒樓並沒有因為曾有人在店中離奇慘死而生意慘淡,如果說受到了影響,也僅僅是因為“有很多人死了,出門須當心”這種觀念本身。淮安從本質上講是一座純粹的商業城市,不能出門應酬交際,生意就會受影響,這是個簡單的道理。

  所以這一天晚上兩個相鄰的雅間都被事先預定了,汪掌櫃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客人不約而同地著重要求不能讓任何閑人打擾,他也不覺得奇怪。真正奇怪的在於,兩撥客人前腳後腳到達之後,居然真的各自出現了幾名閑人去打攪他們,而不幸的在於,汪掌櫃根本無力阻止他們。

  首先是兩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書生,其中穿白衣服的那個面對自己的阻攔一言不發,只是把手指往櫃台上一戳,留下了一個光滑的圓洞。做生意的別的不怕就怕麻煩,汪掌櫃差點把腰都彎折了,心裏想著:只好對不住那個生得頗為妖媚的少婦了。

  接著又來了一個年輕姑娘,沒說話臉先紅了,聲音細得像蚊子——但是扔到櫃台上的幾枚金銖在桌面上跳動的聲音很響。做生意的別的不圖就求個財,汪掌櫃再次把老腰彎了下去,心裏想著:那個羽人一臉硬邦邦的看起來就不是好東西,活該有人找麻煩。

  在掌櫃幸災樂禍的念頭中,麻煩上門了。三十六號正聽到要緊的地方,冷不防有人敲門。他心頭微微一怒,來到門邊低沉地喝了一聲:“我不是說過麽,別來打攪我!”

  門外卻響起了一個讓他一聽就頭大十倍的聲音:“是……是我。”

  是我。這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帶有驚心動魄的效果。你看自從三十六號在這篇故事裏出現之後,一直都是扮酷耍帥臭屁得不得了,就像所有俠義小說裏能呼風喚雨的男主角一樣,此刻卻好似偷糖吃被父母抓住的小孩,一臉緊張不安,四處尋覓逃路。但除了跳窗,他無路可逃,況且隔壁的對話正到要緊處,他也走不得。

  他只能努力繃起臉,輕嘆一聲,打開了門。風亦雨那張總是令他煩亂不已的臉出現在跟前。

  “好久不見了,”風亦雨垂著頭說,“我碰巧路過淮安,也沒什麽事,就順便來看看你。”

  三十六號推想著她憑借“碰巧”如何能找到行蹤隱匿的自己,然後憑借著“順便”怎麽能跟到這裏來。此刻只恨自己不是個秘術師,不懂得隱身術,只能硬著頭皮含含混混地問了個好,隨即手指往隔壁方向一指。風亦雨恍然大悟:“你又在做事?”

  “廢話!”他有點惱火,“你覺得我們羽人會喜歡呆在這樣的酒樓嗎?”

  風亦雨臉上一紅,聲音更低了:“我是不是……又給你添亂了?”

  “這個‘又’字用得真精確。”對方咕噥了一句,打手勢讓她坐下,乖乖別動。她果然聽話地坐了下來,看架勢就差拿塊布堵住自己的嘴以免發出聲響了。三十六號繼續聽下去,卻無法保持方才平淡如水的心境了,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背後有兩把錐子在一點一點地錐著自己的肉。

  隔壁的對話還在繼續。就在剛才打岔的一小會兒工夫,阿福好像已經把他脅迫的內容說出來了——可惜三十六號完全沒有聽到。好在他的職業素養頗高,知道自己這會兒去後悔也好發怒也好都於事無補,只能接著凝神聽下去。

  只聽得青衣書生憤怒地說:“你瘋了!這樣會害死這座城裏所有的人!”

  阿福說:“那我可沒辦法。他們都死了,我也不會掉一根汗毛,但要我掉一根汗毛,那可有點疼。”

  他一面說,一面從身上掏出一個透明的水晶玻璃瓶,做工精湛,疑似出自河絡之手。瓶底鋪了一些泥土,上面插著一株歪歪扭扭的植物,植株細長,上面零零落落生著十來片稀疏的葉片,看來毫不起眼。班主夫人莫名其妙,三十六號從墻上一個不易察覺的小洞望去,隱約想到點什麽,一時間又抓不住具體的形象。

  兩名書生卻頓時面無人色,那健談的青衣書生嘴唇動了動,居然說不出話來,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裏面都是驚恐。阿福不去理會他,扭頭對夫人說:“看在你幫我保管了它那麽長時間的分上,我不妨告訴你真相。你們手裏的那只血翼鳥,就是你所謂的怪物,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它只是這棵迦藍花的花奴而已。”

  “迦藍花?花奴?”夫人更是一頭霧水,“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