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十六號(第2/4頁)

  撞倒他的是弟弟阿四。阿四面色慘白,五官變形,嘴唇顫抖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理會哥哥的叫喊,好似一只受了驚的兔子,一溜煙就沒影了。

  阿二揉著胸口慢慢站起來,嘴裏咒罵著發瘋的弟弟,扶著門框往屋裏看了一眼,然後他肆無忌憚地暈了過去。

  以上案件均發生於12個對時之內,發生於某一個微寒的深秋,發生於黃金港口淮安城。淮安城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這座城市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人們都忙碌於賺錢,通常對一般的市井流言缺乏足夠的熱情。對於他們而言,與其去關心誰誰誰家的地窖裏藏了多少金子,倒還不如自己踏踏實實想辦法從別人口袋裏榨出點錢來。一位署名邢萬裏的旅行家——據說全九州的旅行家都叫邢萬裏,以便形成品牌效應,不知道是不是跟淮安人學的——曾在書裏說:

  “我很驚嘆於淮安的忙碌與充實。人們像奔流的海水一樣永遠不知疲倦,連行走的速度都比其他城市的人要快。這裏的人總是精明而務實,雖然關注各種細節,卻絕不會把一丁點兒注意力放在與自己生計無關的事物上。當我走在淮安,向人們打聽淮安的風物人情時,他們的反應往往是冷漠而敷衍的,後來我換了一種方法,有意無意地流露出對他們經營的貨物的些許興趣,他們會立即轉變得很熱情。”

  但在這一天,這一個看似再平常不過的清晨,整個淮安陷入了一種無法遏止的恐慌。這種恐慌上一次蔓延的時候,還得追溯到早已結束的亂世時代。那時在朝不保夕的戰火陰雲下,人們終於發覺,生意上的事沒有太多好關心的了,還是自己的命最值錢。

  現在,這樣一個類似的時期似乎又悄然來臨了。人們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傳遞著同樣的擔憂:下一個會輪到我嗎?

  “說不定下一個就會輪到我呢。”傳令使喃喃地說,“這是我這一生所見到的最詭異的事件。”

  “輪到你?只怕你還沒這麽好的運氣。”三十六號一邊說,一邊抓著一塊幹果往嘴裏送,“一般而言,不經過幾個月到一年的時間,不可能形成如此完美的幹屍。”

  傳令使看著三十六號津津有味地咀嚼,強忍著胃部的劇烈不適,低下頭看著這具幹屍。誠如三十六號所言,該幹屍的確堪稱完美,連表皮都幾乎毫無破損,然而一丁點血肉都沒有了,全部的水分都已消失,整塊皮緊繃繃地包裹在骨頭上,呈現出灰黃的色澤。這樣的屍體誰看了都會不寒而栗,三十六號卻依然能滿不在乎地吃東西,而且恰好吃的是脫水的幹果。傳令使禁不住仔細看了這個人兩眼,他面部的線條棱角分明,帶有一種桀驁不馴的氣質,眼神卻始終散散的,並不露鋒芒。

  組織把這件事交給他做,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傳令使想。

  “而且必須要在極高溫、極幹旱的條件下,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三十六號補充說,“宛州不可能找出這樣的地方。你真的確定,這家夥是在三個對時之內變成這樣的?”

  傳令使搖搖頭:“確切地說,兩個多對時。他是當地黑幫對淮安城的商鋪進行敲詐勒索的小頭目,至少有十七個人看到他活著走進一家酒樓的雅間,但此後再也沒出來,等打烊時發現,就變成了這副德性。”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我對藥物這種東西不是太熟悉,不過,是不是有某些特殊的毒藥可以達到這種效果呢?”

  “我也不是太熟悉,”三十六號說,“在我的印象裏,只能想到十一種配方可以讓人迅速脫水,可是……這些藥物都無法解釋這個問題。”

  他伸出手,指向幹屍的頭顱。這具幹癟而毫無生氣的軀體上,那顆頭顱卻令人不寒而栗地保持著栩栩如生的姿態。確切地說,它比一般人的頭顱看上去更加唇紅齒白、嬌艷欲滴,色彩鮮明得不正常,倒像是精雕細作的蠟像的頭部。任何人看到這顆頭,都會擔心它什麽時候會突然睜開眼睛,沖著自己齜牙一笑。這一刹那,傳令使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是那死屍身軀裏的所有精魄都被頭顱吸走了。

  “真漂亮,不是麽?”三十六號說,“我覺得這簡直就是雕塑家心目中的完美作品。”

  傳令使嘆了口氣:“怪不得上頭要把這件事情交給你,你的神經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樣。”

  “好吧,那麽你告訴我,一個黑幫的小混混被殺了,幹嘛要來請我出手?我的業務範圍什麽時候變得跟那些遊手好閑的遊俠一樣廣泛了?”三十六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