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十六號

  作為一個恪盡職守的人,黃大方總會在每天傍晚準時出現在清江路,令這條著名商業街上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大皺眉頭,但還不得不笑臉相迎。當然,黃大方也會還以友好的笑容。

  “怎麽樣,今天的份錢準備好了吧?”他親切地拍著大家的肩膀,“沒有麻煩是最好的,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偶爾有人一下子拿不出錢來,他也絕不生氣,而是體現出人如其名的大方:“沒關系,明天補上就行了,外加三成利息。”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他補充說。不過另一方面,此人也極有職業道德,保護費就是保護費,除此以外,他連別人一個雞蛋都沒拿過。因此當這天晚上,他提出要借地休息一下時,泰豐酒樓的汪掌櫃顯得頗為驚訝。

  “快,送黃大爺到最好的雅間,”他趕忙沖著夥計吼道,“招呼老鄭做一桌……”

  黃大方疲憊地擺擺手:“不用了,我就是有點累,接你這兒休息一下,隨便給我找個地方就行。”他面色蠟黃,看來的確狀況不佳。汪掌櫃不敢多言,仍然命令夥計將他送到了雅間,然後悄悄掩上門。

  此後黃大方一直沒有從雅間裏出來過,汪掌櫃也不敢去驚動他老人家。但外間的客人走了一桌又一桌,月上中天,到了打烊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親手捧了茶壺去敲門:“黃大爺,您要不要換壺茶?”

  但黃大爺沒有應聲。汪掌櫃壯著膽子輕輕推開門,探頭一望,隨即連樓下正在打掃的夥計都聽到了他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蠻虎一直偷偷喜歡著隔壁攤位那個每天清早過來賣花的小姑娘,但他也很清楚,誇父和人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只能在心裏默默地想一想而已。兩人的攤位挨在一起,一個賣菜一個賣花。兩個月了,他只知道對方的名字叫小翠,知道這姑娘住在城南的貧民地帶,每天天不亮就過來,很晚才回家,經常天都黑了,還看著眼前剩下的幾枝花發愁。而最近天氣越來越冷,賣花的生意更不好做。每到這時候,蠻虎就很同情:菜賣不出去大不了帶回去自己吃,反正誇父飯量大,可是花賣不掉怎麽辦呢?她有時會在街邊找來幾個小孩,偷偷塞給他們幾個錢,讓他們把剩下的花買走。

  但是今天她沒有來。蠻虎心裏始終被不安的情緒所籠罩,這不是她的作風。他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太陽的熱度已經讓他的額頭微微出汗,終於覺得自己無法再等下去了,於是匆匆收拾好攤子,走向城南。

  誇父在這樣的和平年代雖然不算罕見,但走在路上依然引人側目,但蠻虎顧不上去在意。走到城南才反應過來,他壓根不知道小翠住在哪兒,城南那麽大,卻到哪裏去找?正在躊躇,突然發現前方亂哄哄的,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人們臉上掛著驚惶而略帶興奮的表情,唧唧喳喳地談論著什麽。

  一些捕快模樣的人一面喝散人群,一面向前疾奔。突然之間,他心裏有了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麽滑膩冰冷的東西在心裏爬動。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跟了上去,每跨出一步,那種恐懼感就加深一層。

  牛阿四雙目圓睜,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手裏的木棍幾乎要被捏斷了,身邊的牛阿二慌忙按住他的胳膊。

  “捉奸在床!兄弟!”他說,“你現在進去,他們倆什麽事都還沒做呢,隨便編個借口就能跟官府搪塞過去,你就變成惡意行兇了!”

  “我他媽的怎麽能忍得住!”阿四近乎咆哮著說,“這要換了是你老婆,你怎麽做!”

  阿二惱了:“你明知道我沒老婆還那麽說!”

  阿四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再多言,但心中沖將進去把這堆奸夫淫婦痛打一頓的念頭仍然沒有消減。他強忍著怒火,耐心等待著,耳中隱隱傳來男女二人的調笑聲,充分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痛不欲生。身上不斷有蚊蟲飛來爬去,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個個紅腫的疙瘩,這更增添了他的火氣。

  但是這對狗男女似乎就是不著急,還在啰啰嗦嗦地說些什麽,牛阿四眼睛裏都快噴火了。正當他按捺不住準備先打了狗日的再說時,卻忽然聽到老婆的尖叫聲。

  “你怎麽了?喂,說話啊!”老婆的聲調已經完全變了,“媽呀!救命呀!”

  阿四顧不得其他,從地上跳起來,破門而入。阿二嘆了口氣,只好跟進去,但剛到門口就被狠狠撞了一下,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