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祭:凈魂 二十

  親王石隆的侍衛總管洪英這些日子正陷入一種莫名的焦慮中。這並不單單是因為郡主石雨萱的失蹤案遲遲未破,更重要的在於石隆的情緒變化。

  最近一個月內,南淮城已經發生了三起觸目驚心的怪異殺人案,坊間流言不少,都在猜測這可能是邪教作祟,但捕房的人守口如瓶,堅決不向外界透露任何案情進展,搞得城裏人心惶惶。

  洪英敏銳地注意到,每發生一起案件,石隆的情緒就會產生相當的波動,偏偏這種波動又很克制。石隆是一個不喜歡壓抑自己感情的人,高興了就會開懷大笑,傷心了更會不顧顏面地嚎啕大哭,但在這件事上,他的表現頗有些耐人尋味。洪英冷眼旁觀,每當有人談論起這些案子時,石隆都會顯得有點心緒不寧,但他又會很快把這種不安掩藏起來,顯得若無其事。

  他若是煩躁易怒,甚至高聲呵斥,不準人們再提及此事,或者表現得幸災樂禍、巴不得這種熱鬧越多越好,那反倒正常了,這樣的表現卻難免讓洪英生疑。這是為什麽呢?洪英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關注,卻又不想讓人看出來……

  難道王爺和這一系列的案件有什麽牽連?他被這個想法嚇得一激靈,卻又無法將其抹掉。他只能退一步想,也許並不是有什麽牽連,只是王爺碰巧了解一點真相——但他為什麽不說出來呢?洪英甚至有這種感覺,王爺對這幾樁慘案的關注,超過了對失蹤的女兒的關心,這未免有些過分。

  洪英向來對石隆十分尊敬愛戴,石隆在這個懸案上的可以表現讓他難免有點小傷心。在第四個死者被發現前的夜裏,他終於忍受不了了,一個人跑到城裏去買醉解悶。

  他也不去那些燈紅酒綠的大酒肆,找了一個街邊的小腌鹵攤,切上一點豬耳朵豬尾巴之類的下酒菜,開始喝起只有窮人腳夫才喝的便宜燒酒。他酒量本淺,沒喝上幾杯酒面紅耳赤渾身燥熱,不自覺地在冬夜的寒風中松開幾顆胸前的衣扣。

  他有些頭暈眼花地放下酒杯——其實就是尋常茶鋪裏用的茶杯——四處觀望一下,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這個 腌鹵攤擺出的小桌子旁又多了一個酒客。這是一個女子,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目,身段也被緊緊裹在黑色的風衣裏。不過這雖然是個女人,酒量卻比洪英好出太多了,桌上東倒西歪扔了十多個酒壺,還在一杯接一杯地幹著。

  “姑娘,少喝點,對身體不好。”小攤的老板娘、一個顫巍巍的幹瘦老太太好心地勸道。

  “心裏煩得睡不著覺,對身體更不好。”女子回答,聽語氣倒是蠻清醒。但這個聲音有點熟,洪英覺得自己在哪兒聽到過,但喝多了酒腦袋正在暈暈乎乎,一時想不起這是誰。

  “是因為男人的事情吧?”老板娘給她送過來一杯熱水,“這個年紀的年輕姑娘們,要說有什麽發愁的事情,多半是和男人有關。”

  女子發出吃吃的笑聲:“男人的事情嘛……時間久了,習慣了,也就沒什麽愁的了。但硬要說起來的話,我的煩惱也是因為男人,不過是個小男人。”

  “小男人?”

  “我的弟弟啊,胡子都還沒長出來的小屁孩。”

  兩個女人一起笑起來,老板娘感嘆著:“沒錯,當姐姐的關心弟弟,弟弟卻未必懂得姐姐的心思。”

  老板娘問:“爹娘呢,為什麽他們不管要你去管?”

  女子苦笑一聲:“老頭子有老頭子的事要忙,他總是很忙的,只怕連兒女的臉都記不清了。”

  老板娘同情地賠上一聲嘆息,看看女子眼前所有的酒壺都空了,也不再勸她,收走空壺,繼續給她上酒。女子來者不拒,鯨吞牛飲,看得洪英自愧弗如。他慢慢斟著酒,耳聽得女子和老板娘不住地牢騷,弟弟如何如何不成器、幾日的舉動越來越古怪,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男人如何如何與她若即若離,而且行蹤飄忽不定老也見不上一面……一直到了深夜,她才算是盡了興,很大方地扔出一個金銖結賬,讓老板娘喜上眉梢。

  但女子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幾個街頭混混圍住了。這些小流氓專喜歡在深夜裏四處滋事,擾亂地方。此刻見到一個夜行的單身女子,自然不肯放過,一擁而上把她圍在當中,嘴裏風言風語說些不幹凈的話,為首的流氓頭幹脆就上前動手動腳,想要摘下帽子看看她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