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醜(第6/12頁)

風間琉璃一步步地後退,遠離了這場殺局。已經用不到他自己動手了,他的傀儡們會把源稚生拖死在這場噩夢中。

這是風間琉璃的噩夢,這裏的一切都隨著風間琉璃的意志被扭曲。在他的意識裏,這些穿著戲服的屍傀儡都是活的,都是可愛的女孩子,他們共同生活在虛幻的王國裏,永無止境地載歌載舞。很多年前他就瘋了,所以他才會是絕世的歌舞伎演員,對他來說表演並不只是表演,每場演出都是真實的生離死別。他在舞台上大笑和大哭,自己的心裏也是傷痕累累。

源稚生漸漸停止了掙紮,就被那些女狼般的傀儡拖著前往地下室的中央,那些纖細美麗的手腕握著刀起起落落,一道道的血泉揚起在空中。

在這血腥而慘烈的一幕前,風間琉璃激動地捂住了臉,發出像哭又像笑的奇怪聲音。

為什麽要哭他說不清楚,分明源稚女的人格已經死去了,他根本感覺不到那種被親人背叛的痛苦。為什麽要笑他也說不清楚,他這個鬼是從源稚女的性格裏分出來的,為了復仇而頑固地活到今天,今天他復仇成功了,他的存在意義也就失去了。從今而後他只是這個世界上流離失所的孤魂野鬼,連引他入魔的導師王將都死了。

他神經質地叫喊著,跌跌撞撞地奔向出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要離開這裏。他要把這個夢境永遠地埋葬在自己的心底最深處,而這個夢境的最深處,屍傀儡們永無止境地殺著他的哥哥。

“夢貘”是最兇險的言靈,因為如果有人相信自己死在了夢貘制造的噩夢中,那麽他的意識真的會消亡,現世中的他也會漸漸冷卻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風間琉璃在心裏殺死了源稚生,因為在心底最深處,源稚生竟然是那麽懦弱的一個人。他使用了橘政宗留給他的古龍胎血,帶著暴徒神官們氣勢洶洶地駕臨紅井,卻沒有帶著一顆殺人的心。

折回的樓梯一層又一層,風間琉璃瘋狂地奔跑著,片刻之前他還是復仇的妖鬼,現在他像是個害怕的孩子。那些短刀起起落落帶出鮮血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縈繞,他捂著耳朵,要跑出這個自己營造出來的地獄。

跑著跑著他停下了腳步,前方是一扇咿咿呀呀的門。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因為門裏傳來嘩嘩的水聲和刀刃進出人的身體才會發出了可怕響聲。

怎麽會這樣?他分明已經跑過了很多層,到達了另一扇門前,可這扇門裏也在上演血腥的一幕,誰又在這裏殺誰?難道這個世界上的每一扇門裏,都在上演殺戮的戲劇?

他伸出顫抖的手推開門,生滿黴斑的器械儲藏室,中間的鑄鐵浴缸裏,血紅色的水起落,絕艷的女人們如惡鬼那樣把垂死的男人按在浴缸裏,獰亮的短刀起落。

那個年輕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長風衣,清秀的手暴露在空氣中,風間琉璃不可能認錯那只手,那麽多年裏都是這雙手拉著他從梯田的田埂上走過。他竟然又回到了地下室的最深處,看著他自己的屍傀儡們殺他的哥哥。

無法言喻的恐懼控制了他,他轉過身想要再度逃走。但是他邁不開步子,他的眼前是分叉的樓梯,去向上下左右四方,每條樓梯都是水泥色的,每條樓梯都回字形曲折。

這個世界忽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他站在迷宮的最深處。

這是怎麽了?他自己的夢怎麽會變成這個模樣?這些年來他無數次地做這個夢,對這個夢境中的一草一木已經了如指掌,這根本就是他記憶中的鹿取小鎮。但現在這個小鎮正扭曲為一個巨大的迷宮,他成了迷宮中的小白鼠,就像是那些初次走進極樂館地下室的客人,心中都會生出一種踏進去就再也無法離開的恐懼感。

他向著某個方向的樓梯沖去,喘息著狂奔,但在轉過不知多少個彎之後,他再度回到了那扇門前。

他轉過身接著奔逃。他已經失魂落魄,喪家之犬般跑在這個迷宮裏,避開每一扇門。但他總與這些咿咿呀呀的門劈面相逢,門裏傳來令人崩潰的殺戮之聲。

是的,這個世界上的每一扇門背後,都在上演殺戮的戲劇,那個被殺的男人,是他的哥哥。

他捂著耳朵發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但沒有人應答他。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和哥哥寄住在養父家裏,源稚生喜歡在晚上偷偷地開燈讀書,為了省電養父總是把他們屋裏的電閘拉掉,他們所住的那間屋子又沒有窗,於是每次源稚女從噩夢中驚醒,面對的都是一片無邊的黑暗。他覺得黑暗中的每個角落裏都藏著吃人的魑魅魍魎,嚇得瑟瑟發抖,這時候唯有哥哥的呼吸聲能讓他意識到自己仍在人世間。他豎起耳朵傾聽著源稚生的呼吸聲,很久之後才能安下心來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