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7頁)

摩亙用痛心蝕骨的聲音說:“我學到的夠多了。從你們兩人身上。我對正義的論辯不感興趣,我只想殺死你。但是因為我們站在國王的大廳裏,你的血即將玷汙大廳地板,我還是解釋一下為什麽要讓你血濺五步,這樣比較有禮貌。我厭倦了你的琴聲。”

“琴聲可以打破那一片沉默。”

“這世上就沒有任何東西能打破你的沉默嗎?”摩亙說出的字詞不成形狀,在高處的角落裏來回震蕩,“我在那座山裏尖叫得夠久了,足以打破任何沉默,除了你的沉默之外。創立者把你訓練得很好,我完全不能觸動你分毫,只能取你的性命。不過就連你這條命,我都不知道你是否珍惜。”

“是的,我很珍惜。”

“但你絕不會為了保命而求饒。我曾哀求亟斯卓歐姆讓我死,他不予理會,這是他犯下的錯誤;但他還夠聰明,知道要逃。早在你把我帶進那座山的那一天起,你就該逃了。你並不笨,應該想得到佩星者可以熬過赫德侯熬不過的折磨,然而你卻留在那裏彈赫德的曲子給我聽,直到我在夢裏哭泣。我當時幾乎光靠想就能弄斷你的琴弦。”

“你確實弄斷過我的琴弦。好幾次。”

“而你還是不知道要逃。”

大廳中絕對的靜默造成一種奇怪的幻覺,仿佛他們兩人獨處此地。臉上布滿戰爭勞頓和苦澀怨恨的眾王看得全神貫注,仿佛正目睹自己人生的某個片段。瑞德麗看得出杜艾還在掙紮,難以接受創立者居於俄倫星山的事實;盧德則已不再掙紮,面無表情地在一旁觀看,不時咽下聚積在喉頭的呐喊或淚水。

豎琴手開口前頓了頓,說道:“的確。我太笨了。也許我是在賭,賭你會去追殺主子而忽略仆人。或者我賭的是,即使到了那個地步,即使你保不住國土統治力,仍可能會遵守禦謎學信條。”

摩亙雙手握拳,但沒動手:“一所空洞的學院,一些貧乏的信條,那跟我的生命或你的死亡有什麽關系?”

“也許沒有關系,我只是一時想到罷了。就像我的琴聲。這只是一個抽象的問題,一個持劍的人很少會停下來思考這種問題,思考行動可能造成的影響。”

“全是空話。”

“也許吧。”

“你也是禦謎學士——又有哪條訓誨夠強大,足以讓你繼續遵守禦謎學的信條?朗戈創立者的第一條訓誨是:真實的語言即是力量的語言——名為真,本質也為真。不過你覺得背叛的本質比較合你胃口。就算我覺得報復、謀殺或正義之名——隨便你想給它冠上什麽名字——比較合我胃口,你又有什麽資格評判我?”

“誰有資格評判你?你是佩星者啊。你追趕我一路穿越赫爾時,瑞德麗把你誤認成亟斯卓歐姆。”

她看見摩亙一陣瑟縮。盧德喉頭發出粗重的呼吸聲,他低聲說:“摩亙,別管什麽信條不信條的,我發誓,如果你不殺他,我也會動手。”

“我說了,這是一個抽象的問題。盧德對正義的看法比較有道理。”岱思的聲音聽來幹澀、疲憊,帶有完結的意味。

摩亙露出苦痛的神情,對岱思大叫,那聲音必曾響徹俄倫星山的黑暗洞穴:“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他朝身旁的空氣一摸,那把鑲星長劍突然現形。劍高舉向空中,在摩亙手中模糊隱現。瑞德麗知道這情景將永遠烙在她記憶裏:豎琴手沒有武裝,沒有動作,擡頭看著劍向上砍穿陽光;摩亙的肌肉強而有力地繃緊,雙手握劍揮到最高點,即將劈下。豎琴手的眼神落在摩亙臉上,他低聲說:“他們得到的承諾,是一個和平的人。”

劍奇怪地猶疑在空中,纏繞著透進窗戶的一束束光線。豎琴手站在劍影的鋒利邊緣下,那種熟悉的靜默及其意涵在瑞德麗看來突然顯得可怕無比,更甚於她在自己或摩亙內心看見過的任何力量。她沖口發出一聲叫喊,對瞬間瞥見的那份堅忍耐心發出抗議;她感覺杜艾伸手拉她,但她動彈不得。光線突然顫抖著滑落劍刃,劍掉在地板上,砸出一片藍色火星,彈了幾彈後落定,劍柄的三顆星朝下。

屋裏闃然無聲,只有摩亙的呼吸一陣陣不受控制地顫抖。他面對豎琴手,雙手緊握在身側,不動也不語。豎琴手回望他,微微一動,臉上突然恢復血色。豎琴手嘴唇翕動,似乎要說話,但字句在摩亙緊迫盯人的沉默下消散。他後退一步,仿佛表示探詢,然後低頭轉身,緊握雙手,迅速又安靜地穿過靜止不動的眾王,走出大廳,沒戴上帽兜的頭在陽光下仍然低垂。

摩亙視而不見地瞪著這一群活人與死者,內心未得抒解的爆炸性混亂像道危險的咒語懸在大廳上空。在這威脅下,站在盧德和杜艾身旁的瑞德麗無法動彈,心想不知要說什麽才能拉回摩亙的思緒,讓他離開那些逃生無門的黑暗石洞,離開豎琴手引他進入的那一處真實而盲目的角落。他沒與他們任何一人相認,似乎他是個具有危險力量的陌生人;但在她等待那股力量以任何形貌出現之際,她慢慢領悟到它這便已成就自己的形貌,他也把自己的名字給了他們。瑞德麗輕聲說出那名字,語氣近乎遲疑,似乎她既認識也不認識這名字所屬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