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不可思議(第7/9頁)

我注意到,在那堆小東西中,放著一個白色的小包裹。包裹的外形就像一只細長的船,裹布是一塊白紗手帕。小小的,即便是當時的我,也能用手掌將之完全容納。

“那是啾啾。”中山先生板著臉說道。他看上去還像早晨上學途中見到時那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情緒惡劣。

不可能……

光聽中山先生這麽說,我當然不會立刻相信。

“可以打開看看嗎?”

“可以是可以,輕著點。”

依照中山先生的囑咐,我輕輕地拿起了小包,默默揭開裹布一角,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茶色小腦袋。

沒錯,正是啾啾。頭上有著細細的一道顏色略淺的紋路,就像是阿拉伯數字“1”。

“啾啾……啾啾,醒醒。”我忍不住大聲呼喚起來。

為什麽會這樣——在我腦海中盤旋著的,唯有這一個問題。明明就在兩三天前,還在籠子裏歡蹦亂跳地飛來飛去,怎麽會突然就死了呢?

“這事我也想不明白……既沒有生病的樣子,又是正常進食的。真的是,直到昨天晚上還很精神來著。”中山先生對雙手捧著啾啾屍體的我這樣說道。那個小小的屍體,竟然只有乒乓球那麽重。

“本來打算馬上把它埋掉的,但是又想到,浩輔一定也想跟它道個別吧。”

感覺到啾啾的身體輕輕的分量停留在手掌心裏,我不禁淚如泉湧。

那麽輕、那麽小的身體——它一定比我想象中更容易受傷,更脆弱。那是一個看上去充滿活力,卻會因為一丁點風波就丟了性命的無比纖弱的小生靈。

“對了……剛才,這個神社裏頭,有點怪怪的。”

哭過一陣以後,我向中山先生講述了方才看見的奇異景象。舞台上分明沒有小鳥的身影,卻像是啾啾正在演出似的,響起了鈴聲,隨後神社的門便會開啟。

“我知道。從早上到現在,見過很多次了。”

中山先生把一個大煙灰缸拉到手邊,隨即叼起一支煙來。他用右手握著廉價火柴的大盒子,單手嫻熟地擦起了火柴。

“那多半是啾啾吧。”

“哎?”

我不假思索地擡起頭,向一臉苦澀的中山先生看去。

“說不定它還沒察覺自己已經死了吧。”

那怎麽可能——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練習用的舞台那頭,再次傳來了鈴聲。驀然望去,只見神社的入口,那兩片小小的合葉,輕響著敞開了。跟剛才一樣,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有意識地打開了小門。

“一定……在那裏的……啾啾它。”

這樣說著,中山先生點著了煙,深吸一口,然後如同嘆息般地,吐出一大片灰色的煙霧來。

啾啾的……靈魂?

即便這樣去想,我也絲毫不覺得可怕。

一定是像中山先生說的那樣,啾啾它就在那裏。畢竟只是那麽小的一個生命,倘若成了靈魂,也會是小小的吧。所以它制造的靈異現象,還是那麽小小的。

“幫它把門關上。”

被中山先生這麽一說,我輕輕走到神社跟前,用手指推上了敞開的小門。然而,五分鐘後,門又再次敞開了。不用說,在此之前,鈴聲如期而至。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神社,手裏一直捧著啾啾的屍骸。

04

那個小小的靈異現象,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從啾啾死去的秋天開始,直到第二年正月過後,當真是一日不休地……進行著。

雖然我沒有每天去看,但中山先生是這樣說的。

神奇的是,據說那個情況的發生僅限於白天。或許是啾啾的靈魂跟它生前一樣,到了夜裏就會睡覺吧。又或許是,山雀的眼睛在晚上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我也曾多次造訪中山先生的家,靜靜觀看那份小小的神秘。只要是去了,就必定能夠聽見鈴鐺作響,看見小門輕啟。

然而除此以外,就再沒發生什麽了。

盡管啾啾活著的時候,是那種一刻也靜不下來的性子,可我既沒有感覺到它在屋裏飛來飛去,也沒有發現它在練習用的舞台道具周圍來回跳騰的跡象。它只是一味地重復著——重復著拉響鈴鐺、打開神社小門的過程。

想到早已沒了肉體卻繼續著表演的啾啾,有時真讓我不堪忍受。希望它能永遠留下來的念頭當然也是存在的,可我更希望……要是啾啾的靈魂能早一點升入天堂就好了。

果然還是……太可憐了。

就在一次次地見證著那個靈異現象的過程中,我的心頭忽然湧起了這樣的想法。

不知怎麽的,我竟開始覺得,那日在弁天神社廟會上,那個戴著厚片眼鏡、出言責難的老人所說的話,其實很有道理。

啾啾它,確實還是不要被訓練得能做什麽表演,就自由自在地棲息在山林裏比較幸福吧。在自然的林木間生活,在自然的倫常中死去,那才是小鳥的幸福。一定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