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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瑪科納越是研究這些資料,就越是為他將要面對的未來而感到憂懼。因為他看得出道德和智性的瓦解無處不在,不但根源深固,而且在急劇下滑。僅僅在他逗留的這段時間內,衰敗的跡象就增加了許多倍。理性主義愈發變質,讓位於瘋癲和放任的迷信——集中體現為對磁性的圖魯金屬的狂熱膜拜——各種各樣的瘋狂憎恨逐漸吞噬寬容,其中首當其沖的對象就是外部世界,而他們的學者從他這裏搜集了大量的情報。他有時甚至擔心這些人有朝一日會拋下他們堅持億萬年的冷漠和頹喪,像瘋狂鼠群似的對頂上的未知土地發動攻擊,用他們依然掌握的獨一無二的科學力量蕩平一切。不過,目前他們還在用其他方式消磨厭倦和空虛感。他們駭人的情感宣泄手段成倍增加,娛樂中怪誕和畸形的成分不斷增長。撒托的競技場本就是邪惡、無法想象的地方——薩瑪科納從未接近過它們。再過一個世紀,甚至再過十年,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這是他不敢思考的一個問題。虔誠的西班牙人在那段時間比過去更頻繁地畫十字和數念珠。

1545年——按照他的估算——薩瑪科納開始了他逃離昆揚的最後一系列嘗試。他的新機會來自一個始料未及的源頭——他所屬的友愛團體裏的一名女性,她對撒托以往奉行一夫一妻制婚姻的年代尚有一些世代相傳的記憶,因而對他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個人迷戀情感。這位女性名叫緹拉-尤布,屬於貴族階層,擁有中等的美貌和至少平均水準以上的智力,薩瑪科納對她有著非同尋常的影響力,最終成功地引誘她幫助他逃跑,向她承諾她將會陪他一起離開昆揚。偶然性在事態進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因為緹拉-尤布來自一個古老的大門領主家族,口頭傳承的知識告訴她,至少有一條連接外部世界的通道在大封閉時期之前就早已被大眾遺忘。這條通道的出口位於地表平原地帶的一個土丘上,因此既未被堵死也無人看守。她解釋說古老的大門領主不是看守或哨兵,而是儀式性和經濟上的土地業主,類似擁有采邑的封建貴族,存在於昆揚與地表切斷聯系之前的年代。她的家族在大封閉之時已經完全沒落,因此他們的大門被徹底忽略了。後來他們嚴守存在這麽一條通道的秘密,將其視為某種世襲秘密——那是自豪感的來源,隱藏力量的象征,以此抵消時常令他們煩惱的失去財富和影響力的感覺。

薩瑪科納狂熱地將手稿整理成最終形態,以防他遇到什麽不測。他決定只帶五頭獸類能馱動的用於微小裝潢的純金錠踏上征程——按照他的計算,它們足以讓他在他的世界裏成為擁有無盡權力的顯赫人物了。在撒托居住四年之後,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可以直視那些畸形恐怖的傑厄-幽斯,因此他不會害怕使用它們。然而等他回到外部世界,他會立刻殺死並埋葬它們,找個地方存放黃金,因為他知道只需要瞥一眼它們就能嚇瘋一名普通印第安人。然後他會組織一支可靠的隊伍將寶物運往墨西哥。他允許緹拉-尤布分享財富,因為她無論如何都並非毫無魅力。但他大概會安排她留在平原印第安人之中,因為他並不熱衷於保留與撒托的生活方式之間的聯系。就妻子而言,他當然會選擇一位西班牙的淑女,最差也得是具備外部世界正常血統、有著靠得住的良好背景的一名印第安公主。然而目前他還需要緹拉-尤布擔任向導。他會把手稿帶在身上,裝進一個用神聖的磁性圖魯金屬鑄造的書籍圓筒。

遠行過程記錄在手稿的補遺之中,這些文字是後來添加的,筆跡顯得潦草緊張。他們極為謹慎地做足了預防措施,選擇人們休息的時間段出發,盡可能遠地沿著城市地下光線昏暗的隧道前進。薩瑪科納和緹拉-尤布喬裝打扮成奴隸,背著裝口糧的行囊,徒步領著五頭負重的獸類,很容易就被別人誤認為隨處可見的工人。他們盡可能只走地下通道——他們利用了一條人跡罕至的漫長岔路,它曾是通往現已淪為廢墟的勒薩城郊的機械運輸裝置所走的隧道。他們在勒薩的廢墟中回到地表,隨後盡可能迅速地穿過藍光照耀下荒涼的尼斯平原,趕往低矮丘陵組成的戈赫-揚山脈。緹拉-尤布在那裏彼此糾纏的灌木叢中找到了棄用已久、近乎傳說的入口,走進早被遺忘的隧道。她此前只見過一次——無數年以前,她父親帶她來到這裏,向她展示這個象征著家族驕傲的歷史遺跡。想驅趕背負重物的傑厄-幽斯穿過攔路的藤蔓和荊棘是非常艱難的工作,其中一頭獸類顯示出不服從的態度,因而造成了極為可怕的後果——它飛奔逃離隊伍,揮動它可憎的蹄墊,帶著背上的黃金等物跑向撒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