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提燈魚》

第一章 冥燈

三月清明,草長鶯飛。

縹緲閣中,元曜正在擦一只彩釉花瓶,白姬提了兩盞冥紙燈走出來,道:“軒之,時節近清明了,去把這冥燈掛在門口。”

元曜一頭冷汗,道:“縹緲閣又不是墳墓,在門口掛冥燈做什麽?”

“三月清明,亡靈夜行,冥燈可以為迷途的亡靈照路。”

“為什麽要為亡靈照路?”

“照亮路途,可以讓亡靈回到該回的地方去,不再留在人世間徘徊。”

“哦,這樣啊。看來,掛冥燈也是做好事呢。小生這就去掛。”元曜笑著接過冥燈,拿了一根竹篙,出去掛冥燈。

元曜在縹緲閣的左邊掛好一盞,又去右邊掛。

元曜剛把右邊的冥燈弄上去,身後有人道:“掛歪了。往右邊移一點兒。”

元曜回頭,看清來人,笑道:“丹陽,你怎麽來了?”

韋彥站在縹緲閣外,道:“我來散散心。還是歪了,再往右一點兒。”

元曜又往右邊移了一點兒,韋彥還是覺得歪了。元曜只好又移了一點兒,韋彥還是不滿意。最後,韋彥不耐煩了,搶了元曜的竹篙,自己去掛了。

韋彥很麻利地掛好冥燈,左右對稱,非常完美。

韋彥拍著元曜的肩膀,笑道:“軒之,我掛得不錯吧?”

元曜道:“丹陽掛得很好。不過,你不奇怪為什麽掛的是冥燈麽?”

韋彥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閑來無事,也常常在燃犀樓掛冥燈玩兒。”

元曜冷汗。他一直不敢恭維韋彥喜好詭異事物的惡趣味。

韋彥和元曜走進縹緲閣,白姬正在整理貨架。

白姬看見韋彥,笑了,“今天,韋公子想買一些什麽寶物?”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今天純粹來散心,不買寶物。我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父親也在生我的氣,最近沒銀子花了。”

元曜關切地問道:“丹陽,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你要被罰俸祿?”

韋彥從衣袖中摸出一塊粗糙的木板,道:“就是因為它。”

元曜接過木板,仔細看去。木板是杉木,約有手掌大小,枯朽泛黃,還有些煙熏的汙漬。總體來說,非常普通,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元曜看不出韋彥為什麽會因為這塊木板而被罰三個月俸祿。

白姬湊過來,翕動鼻翼,道:“有海水的味道。這是船板?”

韋彥點頭,道:“確切來說,是船板的殘骸。”

元曜奇道:“這船板的殘骸和丹陽你的俸祿有什麽關系?”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三個月前,從扶桑來的使者東渡回國,太後派我負責他們歸國的一切事宜,例如準備大唐給天武天皇⒅的各種賞賜和饋贈,以及清點使者們要從長安帶回去的古書、法典、經、文、器物之類的東西。我自認為做得沒有缺失。誰知,他們運氣不好,在海上遇見了風暴,船毀人亡,無一幸存。兩天前,他們的噩耗傳來長安,報喪的使者帶回幾塊船板的殘骸,太後非常悲痛,心情不好。裴先那個家夥趁機上奏,說遣唐使船遇難,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太後就罰了我三個月的俸祿。裴先那家夥太可惡了,我一定要揍他一頓出氣!”

裴先是韋彥的表哥,現任左金吾衛大將軍,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但是非常合不來,是冤家對頭。裴先不喜歡韋彥,卻很喜歡元曜,和元曜交好。

元曜道:“仲華是武將,丹陽你揍不了他。”

韋彥恨然道:“反正,我不會放過他!”

白姬嘆道:“真是不幸。這些扶桑人終於可以回家鄉了,卻偏偏死在了回家鄉的路上。”

韋彥道:“是啊,很不幸。這次回去的是來大唐學習佛法的留學僧,和來學習法律條文、四書五經的留學生,他們都在長安呆了許多年了。在大唐呆了最久的一名老畫師,還是太宗在位時期來的,已經五十多年了。我記得,當時整裝待發時,他們都非常高興,還激動得哭了,尤其是那位白發蒼蒼的老畫師,他哭得最厲害。”

元曜也哭了,眼淚汪汪,“獨自漂泊在異國他鄉,說不想家,不思念親人,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能夠回去了,卻偏偏橫死在海上,他們太可憐了。”

白姬道:“人有旦夕禍福,事情發生了,也沒辦法了。”

韋彥道:“雖然,我也為他們感到難過,但我更為我三個月的俸祿隨水東流而感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