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衣

月光如水,從軒窗中透入,照亮了安靜的裏間。

青玉案旁的一席、一被上,空空如也。原本應該睡在這裏的離奴不知蹤影,只有一只黑貓四腳朝天,翻著圓滾滾的肚皮,睡得正香甜。

咦!離奴哪裏去了?難道是如廁去了?他的床、上怎麽會有一只黑貓?元曜暗自思忖,離奴向來愛幹凈,他如廁回來,看見一只野貓睡在自己的被子上,一定會很生氣。他今夜睡不好,明天一定又會對自己惡形惡狀,呼來喝去。

元曜走過去,拎起熟睡的黑貓,從軒窗扔了出去。

黑貓被摔了出去,“砰”的一聲,如麻袋砸地。

“喵--”一聲淒厲而憤怒的貓叫,劃破了長安城的靜夜。

元曜怕野貓又爬進來,關死了軒窗。

關好窗後,元曜轉過身來,正要上樓,卻見白姬舉著一盞燈火,裊裊走下樓來。燈火中,她眼角的朱砂淚痣紅如滴血。

“軒之,你在做什麽?”

“哦,離奴老弟如廁去了,一只野貓爬上了他的床。小生怕離奴老弟回來之後生氣,剛剛將野貓扔了出去。”

白姬撫額:“……”

“白姬,剛才來了一位名叫意娘的女客人,她說與你有約,正在外面等候。”

白姬道:“我知道,你將她帶進來吧。”

“是。”

元曜帶意娘進入裏間時,青玉案上已經燃起了燈火,地上鋪著的離奴的寢具也都不見了蹤影。

白姬跪坐在青玉案邊,對意娘笑道:“請坐。”

意娘將青燈放下,跪坐在白姬對面。

白姬吩咐道:“軒之,去沏一壺香茶來。”

“是。”元曜垂首告退,走到門口時,無意間回首。

牡丹屏風上,兩名女子的側影有如剪出的皮影戲人物。

意娘可能覺得此時再蒙頭遮面,未免有失禮儀,擡手將風帽掀下:“妾身聽武郎說,您已經答應給我們返魂香,助我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元曜心念一動,突然知道為什麽意娘的名字會這麽耳熟了。他第一次來縹緲閣時,無意中聽見與白姬在裏間相會的武恒爻口中念著意娘。

白姬的聲音縹緲如風:“我不是神,也不是佛,我從不助人。縹緲閣的規矩,一物換一物,我給你們返魂香,你們也要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元曜不敢再竊聽下去,趕緊去沏茶。

元曜沏好茶,端入裏間。白姬與意娘仍舊對坐說話,青玉案上多出了一個鏤刻雲紋的檀香木匣。

元曜垂著頭,將托盤中的兩盞茶一盞放在白姬面前,一盞放在意娘面前。

意娘彬彬有禮地道:“謝謝。”

“不客氣。”元曜道。

意娘已經掀下了風帽,元曜有些好奇她長著什麽模樣,遂偷眼瞥去。燈燭之下,一襲紅衣裹著一架白骨端莊地坐著,那顆骷髏頭正用黑洞洞的眼眶注視著他。

元曜的七魂嚇掉了六魂,還剩一魂所主的理智讓他踉蹌後退,失聲驚呼:“鬼!有鬼--”

意娘用手--不,應該說是雪白的臂骨,--將風帽再次戴上,掩去了骷髏頭,抱歉地道:“妾身真是失禮,驚嚇到公子了。”

白姬淡淡地道:“軒之,如此大呼小叫,實在是有失禮數。”

“可可……是是是……”元曜驚魂未定,牙齒發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算了,軒之,你先下去吧。”

“好……”元曜茫然道,隨即又驚恐地道:“不,不要,外面太黑,小生害怕!”

白姬道:“那,你就留在這裏。”

“好。”元曜不自覺地靠近白姬。他偷偷瞥了一眼意娘,心中非常恐懼。

白姬對意娘歉然笑道:“真是抱歉,這是新來的仆役,還沒有習慣縹緲閣,有些失禮了。我們繼續吧。”

意娘通情達理地道:“沒關系。對了,妾身剛才說到哪裏了?”

白姬笑道:“正說到您和武將軍的往事。”

意娘嘆了一口氣,道:“妾身與武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後結為夫婦,也是恩愛無間,我們發誓生死不離,相惜到鬢白。可是,妾身福薄命淺,先他而去。世人都說人鬼殊途,身死緣盡,但是妾身不信,他也不舍。妾身不飲孟婆湯,不過奈何橋,守著這副殘骨與他纏綿相守了七年。如果可以,妾身和武郎都願意永遠如此。可是,如今,這副殘骨大限已到,即將歸塵歸土。妾身徘徊人間七年,已經不能入輪回道,這副殘骨一旦歸塵,妾身的魂魄將無處可以寄托,也無法歸地府,等待妾身的將是灰飛煙滅,永墮虛無。唯有返魂香,才能讓妾身返魂重生,免去魂銷魄散之劫,更能履行當年的承諾,與武郎相惜鬢白。”

“一柱秘香幽冥去,五方童子引魂歸。既然返魂香是你的願望,那我就將它給你。”白姬說著,將青玉案上的木匣打開,匣中有三枚返魂香,大如燕卵,黑如桑葚。“自你進入那具軀體開始,三枚返魂香,每七日薰一枚,二十一日後,你就能在那具軀體中返魂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