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夢

崇仁坊,韋府。

馬車剛進崇仁坊,元曜就看見韋府方向的上空有一棵碧綠如巨傘一樣的大桑樹。桑樹枝繁葉茂,高參雲天,幾乎遮蔽了半壁天空,散發著一陣一陣的陰森妖氣。

元曜不由得一愣,心中有些恐懼。

馬車駛入了韋府之中,自從韋德玄去武府避禍之後,韋府之中的仆人也因為害怕而借故走了不少,顯得十分冷清。

燃犀樓前,帝女桑高入雲天,粗如屋宇。白雪之中,碧綠的桑葉和血紅的桑葚層層交疊,互相輝映,鮮艷刺目。

韋彥帶著元曜經過帝女桑,走進了燃犀樓。

元曜經過帝女桑時,聽見了一聲哀哀哭泣,他驀然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燃犀樓內,安靜得詭異,大廳裏燃燒著兩盆旺盛的炭火,仍舊十分寒冷。貓頭鷹、夜鸮、烏鴉安靜地待在籠子裏,默默地注視著經過的韋彥和元曜。

一條粗繩一般的沙蟒盤踞在羅漢床上,一只吊睛白額的大老虎趴在火盆邊的波斯絨毯上閉目睡覺,正是帝乙。

帝乙聽見腳步聲,張開眼睛望了一下,看見時韋彥和元曜,又閉目睡去了。

韋彥、元曜踏著樓梯上樓,來到了韋彥的房間裏。

韋彥的房間分為內外兩室,中間隔了一架水墨畫屏風。韋彥的喜好比較詭異,屏風上既沒有繪花草,也沒有描美人,而是畫了一幅地獄十殿圖,猙獰而可怖。

因為是寒冬天氣,內外兩室各燃燒著一盆通紅的炭火,整個房間裏暖氣熏人。

南風本來在撥弄炭火,見韋彥、元曜來了,急忙見了一禮,下去沏茶了。

韋彥帶元曜來到窗邊,推開窗戶,窗外遠處是茫茫白雪,近處一片幽碧之海,入目皆是桑枝桑葉。

韋彥苦惱地道:“這桑樹越長越大,桑樂又不見蹤影,請來的道士們也沒有辦法,真是讓人不知道該怎麽辦。”

元曜安慰道:“丹陽不要著急,總會有辦法的。這帝女桑雖然詭異,但不像之前肆虐長安城的雙頭佛蛇(參見《縹緲·天咫卷》之《蛇佛寺》)那般獵人為食,濫殺無辜,跟它講一講道理,也許能勸它不要再作怪了。”

韋彥苦著臉道:“軒之,你快去跟它講一講道理吧。”

於是,元曜裹緊了衣服,站在窗戶邊,對著桑樹開始講道理。

“小生姓元,名曜,從縹緲閣而來,特意來探望公主。雖然不知道公主您是什麽人,有什麽怨氣,但如今寒冬時節,又近年關,您這般作怪實在是讓大家人心惶惶,過不好年。公主您是從縹緲閣出來的,那您有什麽怨氣倒是可以找白姬傾訴。不過,白姬出遠門了,要過些時日才會回來,您可以先把怨恨說給小生聽,小生先替您排解,等白姬回來了,再讓她替您解決。暫時,您就不要再作怪了,大家辛苦忙活了一年,總得過一個安生年……”

元曜苦口婆心地勸說,突然一道綠色桑枝飛掠而過,“砰——”地一聲,將窗戶關了。

元曜伸手去推窗,卻發現桑枝把窗戶封死了,根本就推不開。

看來,這桑樹公主並不想聽小書生講道理。

元曜沒有辦法,只好放棄了勸說桑樹。

勸說不了桑樹作妖,元曜本來打算采一些桑葚就告辭離開,去給離奴抓藥。但是,韋彥卻不肯放元曜走,說是元曜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一起喝酒聊天,排遣憂悶。

元曜只好去樓下桑樹處用竹竿采摘了一些桑葚,用油紙包好,又拿出藥方,委托南風去藥鋪抓藥,送去縹緲閣。

南風答應,出門去給離奴抓藥了。

元曜和韋彥在燃犀樓裏溫酒閑聊,各自訴說了最近的苦惱。

元曜的苦惱是白姬遠行多日,不知歸期,惦念著她的安危。離奴又烤出了暑熱之症,一天到晚病懨懨的,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年關將近,一些賬目無頭無尾,瑣碎得很,讓他煩惱。因為離奴生病,年貨也沒有置辦,眼看都臘月了,這日子不知道該怎麽過。

韋彥的苦惱是這帝女桑不知道會作出什麽妖來,萬一鬧得太大,消息封鎖不住,被在洛陽的武後知道了,韋氏恐怕會有滅門之禍。他父親韋德玄見他一次罵他一次,責怪他惹出這種彌天大禍,還揚言要斷絕父子關系,這讓他十分煩惱。

南風踩著下街鼓回來了,他回稟說已經把藥送到縹緲閣了,他還親自熬好了給離奴喝,不過離奴嫌藥苦,喝了一口,就死活不肯再喝了。

元曜冷汗。

上燈時分,月映西窗。

韋彥喝多了酒,已經睡著了。

元曜也喝得有些多,他跟韋彥同床而眠,意識昏昏沉沉。

“吱呀——”窗戶突然開了一條細縫,一片碧綠的桑葉隨風卷進了屋裏。

桑葉繞過水墨畫屏風,飄飛到羅漢床上,落在了沉睡的元曜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