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平台(第2/2頁)

她終於坐起來,試圖理清一下思路,她的手找到了那個望遠鏡,她把它舉到一只眼前,用一只手支持著另一只顫抖的手。那是毫無疑問的了:那緩慢的漫天漂浮已經成了洪流,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聽到,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感覺到,如果沒有望遠鏡,也沒有東西可以看到,但是即使當她把望遠鏡從眼前拿開時,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急速無聲的洪流,與之一道的還有她在因為脫離肉身的恐懼中所忽略的一件事情:空氣中彌漫著的一種深沉、無助的遺憾。

陰影粒子們知道在發生什麽事,它們非常悲傷。

她自己也部分是影子物質,她的一部分臣屬於正在穿越宇宙的這個潮汐,穆爾法也一樣,每一個世界的人類,每一種有意識的生物也一樣,不論他們身在何處。

除非她找出正在發生的是什麽事情,否則它們也許全都會飄走,煙消雲滅,一個也不例外。

突然她又渴望回到地球上,她把望遠鏡放進口袋,開始爬回地面。

當黃昏的陽光變得綿長柔美時,戈梅茲神父跨過了那扇窗戶,他看見了那一排排巨大的輪子樹和蜿蜒穿梭在平原上的道路,與瑪麗前些時候在這同一個地方所看到的一樣,但是空氣中沒有霧靄,因為早前一點剛下過雨,所以他比她看得更遠,尤其是能望見遠處大海的波光粼粼和一些可能是船帆的若隱若現的白色物體。

他把帆布背包高高地扛到肩上,轉身向它們走去,去看能發現什麽。在長夜到來之前的沉靜中,走在這光滑的路上很是愉快,耳旁有長長的草叢裏一些像蟬一樣的動物的嗚叫,臉上沐浴著溫暖的夕陽。空氣也是新鮮的,清新、甜蜜、完全沒有他經過的一個世界裏的那種懸在空氣中的石腦油煙和煤油煙的氣味:他的目標――誘惑者本人――屬於的那個世界。

日落時,他來到一個淺灣旁邊的一個小岬上。如果這片海有浪的話,那浪是很高的,因為水邊只有狹窄的一道柔軟的白色沙灘。

漂浮在平靜的海灣裏的是一打多……戈梅茲神父不得不停下來仔細思考,一打多碩大的雪白的鳥,每一只有劃船那麽大,長而直的翅膀拖在它們身後的水面上:翅膀實在夠長,有六英尺多。它們是鳥嗎?它們有同天鵝一樣的羽毛、頭和嘴,但是那些翅膀是前後依次排列的,肯定……

突然它們看見了他,頭啪的一聲轉過來,所有的翅膀立即高高張起來,跟遊艇的帆一模一樣。它們全都隨著微風朝裏傾斜,向岸邊駛來。

戈梅茲神父感嘆著那些翅膀帆的美,感嘆它們的柔軟自如和完美的線條以及這些鳥兒的速度。接著他看見它們也在劃槳:它們在水下有腳,不是像翅膀那樣一前一後,而是並排長著。與翅膀和腿一樣,它們在水裏有著不同尋常的速度和優雅姿勢。

第一只鳥一靠岸就穿過幹幹的沙子笨重地爬上來,徑直沖向神父。它口裏發出惡意的噝噝聲,一邊笨重地蹣跚上岸,一邊頭向前刺,嘴巴劈啪作響,裏面還有牙齒,像一排鋒利的沒有彎曲的鉤子。

戈梅茲神父在離水邊大約一百碼的一個長滿草的低矮的岬上,他有足夠的時間放下帆布背包,拿出步槍,裝上子彈,瞄準,開火。

鳥的頭爆炸成一團紅白相間的霧,那死鳥笨拙地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這才撲倒在地。在一兩分鐘之內它還沒死,腿踢著,翅膀升起又落下。巨鳥在一攤鮮血中撲通了一圈又一圈,踢起粗糙的青草,直到肺裏不停地噴出泡泡,以紅沫四濺的咳嗽告終,這才倒下不動了。

第一只鳥一倒下,其他鳥就停住了腳步,站在那兒看著它,也看著這個男人,它們眼裏迅速流露出一種夾雜著憤怒的領會的神情。它們望望他又望望那只死鳥,望望那只死鳥又望望步槍,望望步槍又望望他的臉。

他把步槍再次舉到肩上,看見它們作出反應:笨拙地朝後移動著擠到一堆,它們明白眼前的處境。

它們是優秀強壯的動物,身大背闊,事實上,就像具有生命力的船。如果它們知道死神是什麽,戈梅茲神父心想,如果它們能看到死神與他本人之間的聯系,那麽他們之間就有了成功理解的基礎。一旦它們真正學會了怕他,它們就會完全照他所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