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鷹身女妖(第3/6頁)

“不行。”他說著,搖了搖他那顆蒼老的頭,“這不是一條你能夠打破的規定,這是法律,像這個一樣……”他俯身到船邊用手掬了一捧湖水,然後手一傾,水又流了出去。“是使水又流回到湖裏的法律,這是同一個道理,我不能把我的手傾斜,讓水朝上飛,我也不能把她的精靈帶到死人的世界,不管她來不來,他都必須留下來。”

萊拉什麽也看不見:她的臉埋在潘特萊蒙的貓毛裏,但是威爾看見泰利斯從他的蜻蜓上爬下來準備撲向船夫,他對間諜的意圖半是同意半是反對;但是老人看見了他,轉過他蒼老的頭說:“你知道我渡人到死亡世界有多少年了嗎?如果你認為有什麽東西能夠傷害到我,那不是早已發生了嗎?你以為我帶走的人會高興地跟我走嗎?他們掙紮,叫喊,他們想賄賂我,他們威脅和搏鬥,什麽也不生效,你傷害不到我,不管你怎麽叮。最好是安慰一下這個孩子,她會來的,不要管我。”

威爾幾乎看不下去,萊拉在做她有史以來最殘酷的事情,她痛恨自己,痛恨這件事,為潘、與潘、因為潘而痛苦,試圖把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松開他抓著自己衣服的貓爪,哭泣、哭泣。威爾閉上了耳朵:那聲音太悲傷了,讓人難以忍受。她一次又一次把她的精靈推開,他仍然哭叫著拼命想抓住不放。

她可以回頭。

她可以說:不,這是一個壞主意,我們不應該這樣做。

她可以忠於連接她與潘特萊蒙的那深如心靈深如生命的紐帶,她可以把那個放在首位,她可以把其他的東西從心裏趕出去――

但是她不能夠。

“潘,以前沒有人這樣做過,”她哆哆嗦嗦地低聲說道。“但是威爾說我們會回來的,我發誓,潘,我愛你,我發誓我們會回來的――我會的――保重,親愛的――你會安全的――我們會回來的,如果我必須花我生命的每一分鐘去再次找到你,我會的,我不會停止,我不會休息,我不會――噢,潘――親愛的潘――我得走了,我得走了……”

她把他推開了,他痛苦、恐懼,冷冰冰地趴在泥濘的地上。

現在他是只什麽動物,威爾幾乎說不上來。他好像是那麽年幼,一只幼獸,一只小狗,一個無助的飽受打擊的東西,一只如此陷入悲傷的動物,以至千與其說是動物,不如說就是悲傷本身。他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萊拉的臉,威爾可以看見她迫使自己不望向一邊,不回避愧疚感,他仰慕她的誠實和勇氣,同時也為他們的離別時的悲傷而絞痛。他們之間湧動著那麽多真切的情感,以至於對他來說空氣都有觸電的感覺。

潘特萊蒙沒問“為什麽”,因為他知道結果;他沒有問萊拉是否愛羅傑勝過愛他,因為他也知道那個真正的答案。他知道如果他開了口,她會受不了,所以精靈沒有出聲,以便不讓正在拋棄他的這個人傷心。現在他們倆都假裝這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再一次在一起,這是最好的,但是威爾知道眼前的這個小女孩正把她的心從胸口裏撕裂出來。

然後,她跨進了船,她很輕,船幾乎沒有搖晃。她坐在威爾的身邊,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潘特萊蒙。他正哆哆嗦嗦地站在碼頭近岸的那一頭,但是當船夫松開鐵環,揮動船槳把船拉開時,那個小狗狀的精靈無助地快步跑到碼頭的盡頭,爪子得得地輕叩著松軟的木板,站在那兒望著,只是望著,看著船駛離,碼頭在霧中模糊而後消失。

然後,萊拉深情地大叫了一聲,即使在迷霧籠罩的模糊的世界裏,也激起了回音,但是它當然不是回音,是她待在活人的世界裏的另一半在她進入死人世界時的回應。

“我的心,威爾……”她呻吟著,緊緊抱住威爾,她的臉因痛苦而扭曲。

就這樣,約旦學院的院長曾經對圖書管理員說的預言實現了,預言裏說萊拉會作出一個巨大的背叛,這個背叛會對她造成可怕的傷害。

但是,威爾也發現自己心裏有痛苦在堆積,透過痛苦,他看見那兩個加利弗斯平人像他和萊拉一樣摟在一起,被同樣的痛苦所感動。

這痛苦有一部分是身體上的,感覺像一只鐵手攥住了他的心,把它從他的肋骨問往外拔,所以他雙手按住那個地方,徒勞地想把它穩在裏面。這痛苦比失去他的手指頭的痛苦深得多,糟糕得多,但是這種痛苦也是精神上的:有一件秘密的隱私的東西被拽到它不希望所處的眾目睽睽之下。威爾幾乎被那交織著痛苦、羞辱、恐懼和自責的感情所壓倒,因為這一切是他自己導致的。

事情比這個更糟,就好像他在說:“不,別殺我,我害怕,殺我母親吧,她無所謂,我不愛她。”就好像她聽到他說這話,假裝沒聽到以便不傷害他的感情,總之她主動替他去死,因為她愛他,他感到跟那一樣糟糕,沒有什麽事情比這種感覺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