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3頁)

雅爾不記得了。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見沒見過他。此外,梅爾菲稱他為“朋友”也有點誇大其詞。梅爾菲是艾爾蘭德一個修桶匠的兒子,他們一起進了神殿的修院學堂。梅爾菲經常毆打雅爾,說他是沒爹沒娘的野種。這種情況持續了大概一年,之後修桶匠帶走了梅爾菲,因為他認定兒子不是讀書的料。這就是梅爾菲——他沒去鉆研閱讀和寫作的奧妙,而是在他父親的工坊裏流血流汗,打磨板條。雅爾完成學業後,憑借神殿的介紹信成了法官的助理抄寫員,結束學徒期的梅爾菲則開始對他畢恭畢敬,並以他的朋友自居。

“我們要去維吉瑪,”梅爾菲說,“去參軍。這裏的所有人一起參加。這兩位是米爾頓和奧格拉貝克,都是農奴的孩子,不過已經免除了義務,你知道的……”

“我知道。”雅爾看著兩個金發的年輕村民,他們的長相很像兄弟,“每十塊采邑裏有一塊要負責提供士兵。那你呢,梅爾菲?”

“至於我,”修桶匠之子嘆了口氣,“是這樣——軍隊第一次來招募時,我爹用錢把他們打發走了。可第二次必須抽簽……所以,你也知道……”

“我知道。”雅爾又點點頭,“艾爾蘭德城市議會於一月十六日頒布了抽簽征兵法案。考慮到尼弗迦德人的威脅,這是無可避免的應對措施……”

“聽聽,派克,聽聽他說話的口氣。”一個嗓音沙啞、肩膀寬闊的年輕男人說道。之前在橋邊,就是他頭一個朝雅爾喊的話。“像個智者似的。”

“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個萬事通。”另一個同伴附和道,他的圓臉上掛著愚蠢的笑。

“閉嘴,科拉普洛斯!”這群人中最為年長、留著八字胡的派克怒吼道,“既然他是個智者,你們就該好好聽聽他說的話。學點東西總沒壞處。學習對任何人都沒壞處。好吧,幾乎沒壞處。幾乎對任何人。”

“說得沒錯,”梅爾菲宣布,“雅爾的確不是蠢人。他是個學者,在艾爾蘭德的梅裏泰莉神殿學過讀書寫字,負責管理他們的圖書館。”

“我很好奇。”派克透過營火升起的煙霧看著雅爾,“這位學者為什麽要去維吉瑪?”

“同你們一樣。”雅爾說,“我要去參軍。”

“什麽?”派克的眼睛閃閃發光,就像漁船火把照耀下的梭子魚[1],“萬事通幹嗎要去參軍?你根本沒必要去,對吧?傻瓜都知道,神殿不需要提供新兵。而且連傻瓜都知道,抄寫員比士兵值錢多了。所以你為什麽要去,抄寫員閣下?”

“我是志願入伍。”雅爾說,“我打算自願參軍——不是因為強制兵役。其中有個人原因,但主要還是出於愛國主義的責任感。”

六人爆發出雷鳴般的大笑。

“聽聽,夥計們。”等喘過氣之後,派克說,“你們也發現了,這裏的某人有相互矛盾的雙重性格。兩種本性。這個年輕人,他看起來博覽群書,閱歷豐富,而且絕不是天生的傻瓜。你們也知道打仗會發生什麽——無非是殺人或被殺。他跟你們不同,他出於自己的意願、個人原因和愛國責任感參軍,加入的卻是要輸的那一方。”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包括雅爾在內。

“愛國責任感,”派克說,“能暴露出哪些人腦子不好使。但你也提了個人原因。我很好奇,你的個人動機是什麽?”

“那是我的私事,”雅爾說,“我不打算拿出來談論。我倒想聽聽你參軍的原因。”

“仔細聽好,”片刻的沉默過後,派克說,“你面對的可不是什麽鄉巴佬。不過別擔心,抄寫員……我這次就原諒你。我甚至會回答你的問題。沒錯,我要去參軍,而且也是去當志願兵。”

“腦子多不好使的人才會加入輸家那邊?”雅爾被自己的魯莽嚇了一跳,“而且還在路上的橋邊打劫旅人?”

“哈,”梅爾菲大笑起來,“他還是沒法原諒我們在河邊設陷阱。雅爾,那是鬧著玩的!我們只是開玩笑,對吧,派克?”

“當然,”派克打個呵欠,“只是個無害的惡作劇。人生充滿了悲傷,就像一頭被牽去屠宰的牛。人們為了找樂子什麽事都會做的,抄寫員,你反對這觀點嗎?”

“我並不反對。在理論上。”

“那就好,”派克閃閃發亮的雙眼緊盯著他,“不然你就得自己去維吉瑪了。”

雅爾沉默不語。派克伸了個懶腰。

“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好了,夥計們,樂子結束了,該睡覺了。我們明天晚上之前要徒步趕到維吉瑪,所以天一亮就得出發。”

*******

那個夜晚很冷,盡管疲憊不堪,雅爾卻無法入睡。他蜷縮在毛毯裏,膝蓋幾乎碰到下巴。等到終於睡著,他也睡得很淺,還做了一個又一個噩夢。第二天醒來,他只記得其中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