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15頁)

她的聲音迅速卡在喉嚨裏,而她本能地用雙手捂住了脖子,仿佛她戴的並非項鏈,而是絞索。恩希爾繼續打量著她,心裏依然對史黛拉·康格裏夫贊不絕口。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了憤怒。毫無來由,也因此更加強烈的憤怒。

我對這孩子做了什麽?他心裏想道,感受著心頭湧現的憤怒。它沸騰翻湧,仿佛一鍋煮沸的湯。我對這孩子,做了什麽……

“要知道,你被綁架與我無關。”他語氣尖銳地說,“我跟這事毫無關系。我沒給出過類似的命令。我也是被人欺騙……”

他對自己很惱火,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犯錯。他早該結束這場對話,以優雅、有力且兇狠的方式收尾,這才是皇帝應有的態度。他必須忘記這個長著綠色眼眸的女孩。這個女孩並不存在。她只是個替身。是個冒牌貨。她連名字都沒有。她無足輕重。皇帝不該請求他人的寬恕,不該用道歉的口吻對她這種……

“請原諒。”他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而這些字眼仿佛黏在他的嘴唇,不願離去。“是我弄錯了。是的,的確,我對你的遭遇心懷愧疚。愧疚。但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再遇到任何危險、任何不公、任何傷害、任何威脅。不用怕。”

“我不怕。”她擡起頭,不顧禮儀,與他目光交接。恩希爾縮了縮身子,她眼中的坦誠與信任讓他吃了一驚。他立刻挺直身體,又變回了驕傲而高貴的皇帝。

“告訴我你的要求。”

她再次看向他,而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早已習慣通過彌補自己的卑劣造成的傷害,來獲得心靈的平靜。在內心裏,他甚至為自己付出的代價之小而慶幸。

“告訴我你的要求。”他又重復一遍,語氣也平和了些,“我會滿足你的任何願望。”

別這麽看著我,他心想。我受不了這種眼神。應該是別人害怕看我才對。我有什麽好怕的?

讓瓦提爾和他的政治理性都見鬼去吧。只要她開口,我就把她送回原來的家。就算用六匹馬拉的金馬車也行。只要她開口。

“告訴我你的要求。”他再三重復道。

“感謝您,皇帝陛下。”女孩垂下目光,“陛下您真是既高尚又慷慨。如果您允許我提出要求的話……”

“盡管說。”

“我想留下。留在達恩·羅萬堡。留在史黛拉女士家裏。”

他並不吃驚。他早就有所察覺了。

理智阻止了他問出那些會讓雙方蒙羞的問題。

“我向你保證,”他冷冷地說,“我會說到做到。”

“感謝您,陛下。”

“我向你保證,”他重復道,“我也會遵守諾言。但我覺得你選錯了。你選擇的並非你真正想要的東西。如果你改變想法……”

“我的想法不會改變。”直到確認皇帝沒打算把話說完,她才開口道,“我幹嗎要改變想法?我選擇了史黛拉夫人,這是我一生從未體驗過的事……住處、溫暖、善意……還有愛。選擇這些東西不會有錯。”

可憐又天真的小家夥,恩希爾·瓦·恩瑞斯——迪斯溫·雅丹·伊恩·卡恩·愛普·蒙路德,“在敵人墳墓上起舞的白焰”——心想。這種欲望往往蘊藏著最可怕的錯誤。

但出於某種理由,或許是他早已忘卻的回憶,皇帝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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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聽完故事後,妮妙說,“這夢真的很有趣。你還做了別的夢嗎?”

“做了!”康德薇拉慕斯用刀背迅速而精準地敲開雞蛋殼,“簡直是夢境大遊行,讓我一直頭暈到現在!但這也正常。在新地方睡覺的頭一晚,夢境總是很混亂。你要知道,妮妙,據說我們的能力其實只能看到類似夢境的幻景。我們的手段並非催眠或進入恍惚狀態,但我們看到的幻影和其他人的夢境毫無分別,無論從清晰度、豐富度和滿足度來看都是如此。不同之處在於,我們記得自己的夢。我們很少會忘記自己夢到的事……”

“因為你的內分泌腺功能有些異常。”湖中女士打斷她說,“你們的夢——我這麽說也許顯得有些輕蔑——跟被內啡肽操控的身體做的夢一模一樣。就像大多數先天性魔法才能一樣,你們這種才能的起源也是平凡的生理現象。可我為什麽要說明這些呢?畢竟你早就知道。你還記得別的夢嗎?”

“有個少年,”康德薇拉慕斯皺起眉頭,“扛著一只袋子,在田野中穿行。時值早春,田野裏空空蕩蕩。柳樹……長在路邊。彎曲、中空又醜陋的柳樹……樹上光禿禿的,但還留著幾片葉子。男孩向前走,不時四下張望。天色很暗。天空中有星辰。其中一顆在動。那是顆彗星。一顆泛紅的彗星,閃爍著、傾斜著,掠過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