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明月當空(上)(第2/3頁)

下一刻,長安城皇宮深處那座不起眼的小樓裏,也散開了一圈清光,天地氣息如雲一般自由穿行,皇宮裏的檐獸警惕地望向那處。

收到警報的大內侍衛以及天樞處官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小樓,確認傳送陣已經開啟過,卻沒有發現任何消息,不禁有些惘然,又過了會兒,李漁帶著剛剛醒來的少年皇帝走到小樓前,看到了一根被折斷的羽箭,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這場戰爭一直緊繃著的心,瞬間便放松了很多。

寧缺回來了。

……

……

深夜的紅袖招,慣常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但現在由於正是戰爭時期,歌舞行的姑娘們隨軍部慰問團正在戰場上替士兵鼓勁,而且在上官揚羽嚴厲寒冷的目光注視下,也沒有什麽達官貴人和富商敢前來尋歡,所以很是安靜。

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有匹異常神駿的大黑馬和一個看著沒有什麽精神的青皮狗,這時候正在樓外,難道今夜有客?紅袖招今天確實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只是那兩位客人很明顯不是來尋歡作樂的。

頂樓清靜的房間裏,簡大家和小草一人抱著一個嬰兒,情緒很是復雜——把剛生一天的孩子扔到一旁不管——這樣的父母實在是世間罕見。

寧缺和桑桑這時候在雁鳴湖畔的宅院前,準確地說是在湖堤上,站在那些沒有枝葉的柳條前,對著被雪覆蓋的湖水沉默不語。

很久之後的重逢,重回舊居,他們沒有追憶過往,也不是在感慨當年,而是在思考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寧缺的手裏握著驚神陣的陣眼杵,桑桑站在他身旁,像在人間這些年很習慣的那樣,把雙手背在身後,看著很像一位長者。

“那個字……我還是寫不出來。”他說道。

桑桑轉身看了他一眼,不確認他這句話裏的寫不出來,究竟是寫不出來,還是不想寫出來,即便她與他心意相通,竟也分辯不清。

因為這件事情太復雜。

“我忽然有些想隆慶。”寧缺又說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他的這個故事裏,隆慶才是真正的男二號,但和那些故事不同,他對隆慶沒有什麽樣情感投射,自然也不會惺惺相惜,他只是想到怒河畔隆慶死前自己領悟到的那些東西,與那個大字相通的一些東西。

把重傷的朝小樹扔給不怎麽靠譜的兩名師侄,把新生的一對兒女扔進青樓,不代表寧缺不負責任,他急著回到長安,就是要寫出那個字。

只是那個字太大,大到他即便有了驚神陣的幫助,依然很難寫出來,遙遠的西荒與東南海畔,更遠的寒域雪海,都太遠了。

都說人類的思想有多遠,便能走多遠,可是從來沒有人想過,思想這種事物本身就極縹渺,想要讓它去到遙遠的地方,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寧缺想到很多年前做過的那個夢。

那個初識時的夢。

在那個夢裏,他看見了一片滄海。

做那個夢的時候,他正抱著桑桑。

如果有桑桑的幫助,或者,他能夠把自己的念力,傳到天涯以及海角。

然而,他如何開口?

桑桑轉身,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柳條編成的小凳子。她看著他問道:“你說孩子會不會喜歡這種?”

寧缺說道:“我很喜歡,他們自然必須喜歡。”

桑桑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在那個小木屋裏,你怎麽說的?”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我說……可以不做。”

桑桑說道:“可你還是想寫那個字。”

寧缺說道:“是的。”

桑桑望向夜空。

今夜長安城無雪亦無雨,有一輪明月當空。

“哪怕……寫出那個字,我會死。”

“我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桑桑說道:“就算我願意幫你,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幫你。”

寧缺說道:“我清楚情況。”

“然後?”

“沒有然後。”

寧缺看著她,說道:“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要求你去死,哪怕所謂的為了整個人類,我更沒有資格說出那句話,所以,沒有然後。”

桑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注意到他握陣眼杵握的很緊,指節有些發白。

對寧缺來說,長安城是安全的,就算觀主到來,也無法做些什麽,但這場戰爭沒有結束,觀主與大師兄以及西陵的勝負,都很重要。

他看似平靜,實際上,心裏有波瀾難定。

……

……

小鎮上空那片絞動不安的雲,像極了人類痛苦的臉。這張臉看著大地,看著人間的每一處,於是能夠看到它的人,都看到了。

賀蘭城外的山崖間,觀主與大師兄相隔數百丈而立,青衣已然殘破,棉襖上更是有很多血跡,兩天一夜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在這片山崖裏發生的這場戰鬥,沒有旁觀者,也沒有記錄者,不然,一定能夠排進歷史裏的前五,無論是層次還是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