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把劍(下)

斑駁的光影,來自窗紙上的縷花。

門是房屋通往外界的通道,窗似乎也是,其實不然,窗只能讓目光通過,更多時候,代表的是囚禁,比如幽閣裏的小石窗,意味著絕望。

那道陣意,也是囚禁,全無征兆地生出,瞬間便要罩住酒徒的全身,從臉到青衫再到他腳上那雙布鞋,一朝陣成,他便再也無法離開。

寧缺在街那頭,舉著鐵弓瞄準他,如果他無法離開原地,被這道陣意鎖死,那麽下一刻,等待他的便是死亡,毫無意外的死亡。

然而,就在那道斑駁光影形成的陣意剛剛生成的時候,酒徒便動了,他向後退了一步,鞋底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雨水微濺,光影疏離,然後散開,隨著被他一腳踏成碎片的青石板一道散開,緊接著,書畫鋪前的石階崩散,崩裂的痕跡,迅速蔓延。

喀喇亂響聲裏,書畫鋪的鋪門上出現了數道極大的豁口,無論是門還是窗,都在瞬息之間變成碎木與片紙,梁木破折,煙塵大作。

整間鋪子,在煙塵裏坍塌,只是因為酒徒向後退了一步,他那一步退的時機異常精妙準確,正在那道陣意生而未成之時。

似乎,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這間書畫鋪子裏有座陣。

煙塵微落,一地瓦礫,滿目狼藉,張三和李四倒在廢墟角落裏,渾身都是血,身上滿是灰塵,竟是被震飛到了後院。

兩名年輕人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稍一移動,便痛的難以承受,但他們依然不甘心,伸手在碎磚裏摸了半天,摸出了兩把菜刀。

酒徒轉身,望向兩名年輕的唐人,神情漠然。

目光落下,張三和李四噗噗吐血,再難站起。

“這是書院的局,還是你的?”

酒徒望向數十丈外肉鋪廢墟旁的桑桑,雙眉微挑,微有笑意,因為所有的這一切,對他來說,現在都已經變成了笑話。接著,他笑意漸斂,望向從書畫鋪殘墻裏站起的朝小樹,面無表情說道:“你……要殺我?”

朝小樹走到殘破的石階旁,拍掉身上的灰塵,整理衣著,向酒徒平靜行禮,說道:“我是朝小樹,自然要殺你。”

他是朝小樹,朝小樹是唐人,那便有要殺酒徒的無數種道理。

“我,當然知道你是朝小樹。”

酒徒神情漠然看著他,說道:“這些年,我們在小鎮上做街坊,為友朋,你喝茶,我喝酒,難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朝小樹沉默片刻,問道:“既然早已知曉,為何到了現在?”

“因為我很好奇,你,或者說書院究竟準備用什麽方法來殺我,要知道,你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你那兩個幫工,徒有莽勇,也不會修行……是的,對我來說,和你的交往就是一場遊戲,有趣的遊戲。”

酒徒說道:“活的久了,難免會有些無趣,難得遇到你這麽一個有趣的人,這麽有趣的事,我當然想多看些時間,想看看這遊戲的玩法。”

然後他望向桑桑,說道:“我想,您應該很理解我們這種人類的感覺。”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我不理解。我開始活後,便一直和他在一起,他是個很有趣的人,那麽活著,也沒有什麽無趣的地方。”

她說的他,自然就是寧缺。

酒徒微惘,然後失笑,搖頭感慨說道:“是啊,昊天嫁人,還生了孩子,這個世界如此瘋狂,哪裏會無趣呢?”

“那你呢?你為我準備的這場遊戲,趣味在何處?”

酒徒看著朝小樹,平靜說道:“就這道陣法?那我會很失望。”

朝小樹說道:“確實簡單了些,但我們都覺得應該有用……你最大的弱點在於身體,你的身體和普通人沒有太多區別,甚至更容易腐朽。我和那兩個孩子都是普通人,就算你看破了我們的身份,也不會警惕……就像你說的那樣,這只是一場遊戲,你會陪我們玩這場遊戲,那麽我們便有可能囚禁住你。”

酒徒沉默片刻,說道:“能把我的心意算的如此清楚,是大先生還是二先生?”

寧缺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才開口:“是三師姐。”

“果然不愧是二十三年蟬……佩服,但也很不佩服。”

酒徒搖頭說道:“她確實找到了我的弱點,無論生理還是心理,你們確實也足夠多出手的機會,因為我不會隨時動用無量境界來警惕你們,心意動也是需要耗費時間的,但她弄錯了一件事情……這道陣法太弱。”

他看著寧缺說道:“如果是樊籠,或者還有些希望。”

寧缺說道:“就算當年我們能請動葉紅魚出手,她出現在小鎮上的那一刻,便是你發起攻擊,或者飄然遠離的那一刻,沒有意義。”

酒徒說道:“所以這是矛盾,普通人能近我的身,卻沒有力量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