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月當空(中)

一個人的名字往往有其出處或者說意義。比如寧缺,比如桑桑,比如君陌,當然,像翠花、二丫這種名字要除外。

李慢慢之所以叫李慢慢,自然是因為他很慢,他說話行事的節奏很緩慢,他走路很慢,就連修行也很慢。

他用了整整十七年的時間才不惑,完全不能和師弟師妹們相提並論,當然,在那之後他忽然就變得很快,只用了三個月便洞玄,然後,傍晚知命。

李慢慢就是這樣一個人,起始極慢,然後極快,走的極慢,卻世間最快,同樣,他以前從來不會打架,無論面對葉蘇還是誰的時候,他都承認過這一點,只不過從來沒有相信那是事實。後來他學會了打架和殺人,於是慢又變成了快。

他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掌握了無數種打架的方法,陳皮皮的天下溪神指,君陌的相敬如賓意,浩然劍,還有夫子的棍,包括他先前刺用觀主的這一棍。

他用的是柳白的劍。

這樣的劍當然不慢。

這就是李慢慢,最慢的李慢慢,最快的李慢慢。

觀主站在雪峰上,舉頭望向夜空裏被繁星包圍著的那輪明月,贊嘆說道:“你教出來的好徒兒。”

這句話裏沒有任何怨毒的意味,只有佩服。

雖然是晉入清靜境的大修行者,對世間一應貪嗔癡愛已可看淡,但看淡終究不是無視,觀主依然有所追求,自敗在夫子手下,他便沒有奢望過能夠贏過對方,但他希望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能夠贏過夫子的學生。

事實上,他教出來的兩個學生確實都很了不起,葉蘇創建新教,最終成聖,然而他很清楚,葉蘇的轉變離不開李慢慢在長安城裏的點化。還有隆慶走上了一條從來沒有前人走的道路,最終卻還是死在了寧缺的手裏。

聽到贊美老師,大師兄微微躬身回禮,沒有想什麽,在他看來這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不然觀主又怎會讓自己的兒子拜在夫子門下?

……

……

夜色漸濃,是真實的夜色,也代表著自北方蔓延而來的夜色,就像過去幾年那樣,人間正在慢慢地變冷,往年哪怕隆冬時節也溫暖如春的西陵神國,此時已經落了好幾場雪,青青山巒已然被白雪覆蓋。

雪籠四野。來自北方的唐軍與南方的大河國軍隊,於十余日前攻入西陵神國,神殿騎兵節節敗退,最終退守桃山周遭方圓數百裏的範圍,桃山通往人間的通道,盡數落於唐軍和大河軍隊之手,桃山被困成了一座孤峰。

這種局面已經持續了十余天時間,唐軍始終沒有發起最後的攻勢,代表書院前來的二先生和三先生也再沒有走進過小鎮,不知去了何處,或者是因為他們沒有信心攻破籠罩著桃山的那座清光大陣,又或者是因為鎮裏那位屠夫?

時間持續越長,被圍攻敵方的軍隊來說並不是好事,率領唐軍的是徐遲,按道理來說,他不會犯這種錯誤,那麽這說明是書院在主事。

就像過去的那些夜晚一樣,今夜依然風雪緩落,小鎮四周靜寂無聲,仿佛又要無事無擾地過去,到第二天清晨再來煎熬這一天……

鎮外卻響起了腳步聲。

屠夫解下身上的皮大褂,從案板上拾起那把沉重的屠刀,走出門檻,望向緩緩走來的君陌,神情顯得異常漠然,或者說冷酷。

“你是來送死的?”

君陌走到他身前停下,舉起單手為禮,說道:“酒徒死了。”

遙遠北方小鎮那片如痛苦人臉的雲,還在夜空裏飄浮著,其實並不太高,按道理來說,千裏之外的桃山肯定看不清楚。

但自然有能夠看清楚的人。

屠夫便是來自北方那座小鎮,怎能看不見那片雲?他與酒徒在這個世界裏一起生活了無數年,怎能收不到他的死訊?

他沒有說話,沉默看著君陌,就像看著個死人。

任何人被屠夫這樣的人物用這種眼神看著,都會感到恐懼,至少會有些不安,或者說寒冷,但君陌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酒徒死了。”

君陌重復說道,語氣很平靜,不是刻意點出這個事實與重點來激怒對方,而是在講述一個客觀事實,包括下一句。

“你也會死。”

屠夫濃眉微耷,說道:“如何?”

君陌說道:“我們都很清楚,你和酒徒很怕死,所以才會活這麽多年,但他死了,證明他是錯的,你如果不想死,就應該與他走不同的路。”

屠夫說道:“他隨觀主去,我守道門,本就不同。”

君陌說道:“世間大路千萬條,不止這兩條。”

屠夫說道:“還有什麽?”

君陌說道:“歧路你怎麽選?籌碼你放哪一邊?那兩條路不通,還有第三條,昊天現在回了長安城,你沒有道理不選這條路。”

“按道理……按我怕死的性子……我確實應該選你們這條路,我沒見過神國的昊天,但見過人間的她,我從她那裏得到過承諾,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