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月當空(中)(第2/3頁)

屠夫沉默片刻,說道:“我不想這麽選。”

君陌隱約猜到他的想法,微生敬意,再行一禮,說道:“請教。”

屠夫握著刀柄的手微松微緊,就像他此時的聲音,微有起伏,卻始終那麽堅定平靜:“知道我和酒徒的修行者,總以為他是相對瀟灑的那個人,而我卻是相對嗜殺殘酷的那個人,但事實上這幾萬年我很少殺人。”

君陌說道:“確實。”

屠夫說道:“不殺人是因為怕死,我真的很怕,但我……就這麽一個伴,他被你們書院殺了,我總得替他做些什麽。”

君陌沉默。

屠夫說道:“因為他也就我這麽一個伴。”

君陌依然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有道理。”

確實有道理。

像酒徒和屠夫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彼此為伴,只怕在漫長無涯的修行路上早已迷失,在漫長無盡的藏匿人生路裏早已走丟,沒有人能忍受那種孤單。

好在他們彼此可以為伴。

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夥伴,如果屠夫不替酒徒做些什麽,便沒有人做。

君陌認為屠夫的話很有道理,便不再繼續嘗試勸說。

他向來很尊敬道理。

他取出那把方正筆直的鐵劍,說道:“請。”

屠夫舉起那把油汙滿身的屠刀,說道:“我會砍出一條路。”

沒有路,才需要砍出一條路來。

屠夫舉刀向君陌砍了過去,沒有任何招式,也沒有任何技巧,你甚至感覺不到刀上帶著絲毫的天地氣息,看著就像,不,就是簡單的一刀。

這一刀當然很不簡單。

如果有人每天拿著重若小山的屠刀揮砍數千記,每年三百多日,日日砍不停,這種日子一直重逢了數萬年,那麽他砍了多少刀?

沒有人這樣做過,只有屠夫這樣做過,也只有他可以這樣做,因為他活的足夠長,於是他修行的時間便足夠長。

都說修行在於天賦與勤奮,屠夫的修行天賦自然是歷史上最好的數人之一,他的勤奮也是最好的數人之一,二者相合,那意味著什麽?

數千乘以三百再乘以數萬,這是多少刀?

意味著,這一刀無敵。

柳白復生,也無法硬接這一刀。

觀主,也不會想硬接這一刀。

除了軻浩然,從來沒有人能硬接屠夫的刀。

君陌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知道這一刀意味著什麽,那兩個字,很耀眼。

小師叔是他的偶像,他想接這一刀。

如果他雙臂完好,或者他真的會接一接。

但現在他只剩下一只手臂,鐵劍一端在手,另一端卻在夜雪裏。

那便是無根的柳。

他眼睛裏的光澤微黯,然後再亮,一切歸於平靜。

君陌退後一步,倒提鐵劍,擡膝,左腳向上踢出。

這一踢,他踢的是天,是為蹬天踢。

他一腳踢到了鐵劍的劍首上。

鐵劍呼嘯破空,卻未離去,仿佛變成一道弓弦。

弦的一端在他的手裏,另一端在他的腳下。

鐵刀砍在了鐵劍上,弦彎,而未折。

鐵劍如弦,君陌如箭,倒退,如閃電般,順著長街疾退百丈。

最終,他沒有選擇硬接屠夫的刀。

因為今夜,不是他一個人的戰鬥。

他是驕傲的君陌,但更是書院的二師兄。

然而屠夫的刀意何其恐怖,依然綴著他。

伴著恐怖的聲響,鐵劍急劇地彎曲。

最終觸著他的冠。

他的發還沒有回復到原先的長度,但他今夜重新戴上了那頂古冠。

冠如舟,助他在天地氣息的巨浪裏航行,不側不翻自不覆。

君陌繼續後退,一直退出小鎮,退到山崖之下。

刀意依然未絕,只聽得嗤啦一聲響,他的胸口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的鐵劍上出現了一道深刻的痕跡。

這把鐵劍,在極西荒原的天坑底,帶領農奴們與懸空寺戰鬥數年,未曾折斷,只是有些變形,後被修復如初,今夜卻險些被屠夫一刀砍斷。

何其恐怖的一刀,果然無敵。

君陌退到了山崖下。

他的右足落下,蹬天踢,變成了入巖松,如釘在地面一般,再不後退。

屠夫也到了。

和世人的想法不同,屠夫的速度並不是太慢。

君陌唇角溢著血,看著再次破夜而來的第二刀,神情卻寧靜到了極點。

他擋不住屠夫的刀,一退數百丈,依然受了傷。

但他要的就是屠夫來這裏。

一聲淒厲的蟬鳴響起。

仿佛有只巨大的蟬,張開了透明的雙翼,在山崖之前。

恰好籠住了屠夫所站立的地方。

屠夫進入了蟬翼的世界,那是與昊天世界完全隔絕的世界。

即便是逾過五境的大修行者,也不見得都能創建自己的世界,尤其是這兩片透明無形蟬翼構成的世界,竟是顯得牢不可摧。